可他却恍若未见，一步步地往城外走去。
    花衍跟上去，直到在河边停下。
    男孩捧起河里的水猛喝。
    好像喝够了，他突然转过头，脏兮兮的小脸蛋，带着小狼崽般凶狠警惕的目光直直盯着花衍。
    “你跟我一路，想做什么？”
    花衍坐到他身边，他挪开，离她远远的。
    两人坐河边碎石上，隔着两米的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
    小沈段娇没看她，也不想搭理她，把玩手上的石块，然后扔向河水，在湖面飞出一条漂亮的弧度。
    花衍轻声叹息，最后还是叫出他的名字，“沈段娇。”
    终于舍得给她一点儿反应，他微微蹙眉，“你认识我？”
    花衍点头，“嗯，认识你。”
    “你的乞求被上天感动，所以决定派我下来救你。”
    男孩垂下长眼睫，抿紧双唇，随后闷声道：“我没有求上天，你骗人。”
    有的，其实求了不止上万次。
    这是成年的沈段娇告诉她的，每时每刻都在求上天可怜可怜他。
    可惜上天听不见，没有被救，反而是一次又一次更加猛烈的打击。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沉默了许久，他突然抬头，“那你要怎么救我？”
    “带你离开这里，逃离你的父亲和母亲。我给你更好的家，好不好？”
    他摇头，认真问：“那你会打我吗？”
    花衍愣住了，小沈段娇以为她不同意，他拧了下眉，“你打也行，但你打完就要给我饭吃。”
    “只要给我饭吃，不用饿死，我就愿意跟你离开。”
    此时的沈段娇，不求别的，只求不饿死。
    花衍眼眶一下子红了，听成年的沈段娇描述他儿时的经历，只是轻描淡写一说而过，她听到会心痛。
    可从未更进一步想过，那是他真真切切经历的，一天一天地仿佛经历，最后以年作为单位。
    眼眶的泪水不停地滑下。
    小沈段娇面无表情，“你是在同情我吗？”
    “做不到就算了。”他起身离开。
    花衍追上去，将他瘦弱的小身子紧紧抱进怀里。
    “不打你，以后每一顿都给你吃饱。”
    花衍带着沈段娇离开了这里，前往另一座城。
    他们身无分文，只能够靠自己。
    花衍窘迫，自己什么都没有还说保证他吃饱饭。小沈段娇只是默默看了她许久，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山里找了间荒废许久的破竹屋，修葺了好些天才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看起来像点样。
    花衍倒是想卖盐，但这个时代贩卖私盐是死刑，便歇了这个心。
    偶然经过一家茶楼，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书声，说得绘声绘色，但剧情却不怎么吸引人。
    好歹她也是看了十几年小说、受过教育的人，四大名着、各种小说情节都在脑海里盘旋。
    花衍直接进去面试，出来后茶楼老板非常激动，“姑娘，有头脑有前途！”
    她的工作便稳定在茶楼里说书，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换上了男装，脸上点了许多麻雀斑。
    “小灵灵，翻页。”
    【好】
    整间茶楼内，听书人座无虚席，听着花衍讲《红楼梦》的故事。
    小书灵一道绿屏在花衍面前展开，其他人都看不见，只有花衍能看。
    旁人看来，她讲故事信手拈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照着绿屏念出来的。
    “这场击鼓传花令该如何上演，且听下回分解。”
    下面鼓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好！好！”
    拿了工钱和打赏钱，花衍洗了把脸便离开茶楼，在大街上逛。
    小沈段娇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该换了。
    天气逐渐变凉，家中的被子也该添置了。
    沈段娇实在太瘦，得多吃点肉才行，买肉。
    购置好物品，手里的钱也没剩多少了。
    “卖糖葫芦咯。”
    “卖糖葫芦咯。”
    花衍经过卖糖葫芦的商贩，走了十几步退回来，“老板，给我一串糖葫芦。”
    “好嘞。”
    回到小竹屋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拉下黑幕。
    屋内一片漆黑，想到沈段娇，心一下子慌乱，跑进去找了一圈也没见人。
    “你怎么才回来？”
    花衍转身，男孩隐藏在黑暗中，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松一口气，将怀里的东西放下，“去购置了些东西，耽误了些时间。”
    他面无表情开口，“哦，原来不是嫌我这个拖油瓶，自己逃跑。”
    花衍无奈，走过去摸他的头，“不会的，我啊就是为你而来的。”
    小小少年似乎不太习惯与他人亲近，浑身不自在，拂开她的手，“以后，以后别摸我的头。”
    花衍轻笑，直接双手摸他的头，一脸得意，“我就摸了。”
    小沈段娇放弃抵抗，抬脚出去，“我去烧水。”
    花衍收拾好东西，走去厨房，男孩的小身子蹲坐灶台前发呆。
    表情呆呆的，看起来比平时乖巧多了。
    沈段娇盯着火灶里窜来窜去的火舌，脑袋放空，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像一场美梦。
    没有打骂，没有饥饿寒冷。
    他怕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依旧是父亲无尽的拳脚，母亲的冷眼旁观，和野狗乞丐抢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暗无天日的日子。
    突然，什么东西被塞进嘴里，舌尖碰到了，酸酸甜甜的。
    眼神聚焦，一张放大的温柔的脸。
    他含着嘴里的东西，盯着那张脸呆愣许久也未能回神。
    “仙女真的会下凡吗？”
    花衍闻言，忍俊不禁，捏他好不容易长了小肉的脸颊，“你在想什么？”
    “还是说现在才相信我是仙女？”
    他没有回她的话，低头才发现嘴里的是什么，“冰糖葫芦？”
    “对，好吃吗？”
    舌尖又舔了下上面的糖浆，仿佛在他的味蕾疯狂开花。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糖。
    原来，甜是这种感觉。
    花衍见他吃了一颗便没再吃，忍不住问，“是不喜欢吃吗？”
    “我看挺多小孩喜欢吃这个的……”
    “不喜欢。”
    花衍愣住，随即点头，“哦，好。”
    她明明记得，成年的沈段娇喜欢吃甜的，还喜欢各种新奇的小玩意，那些玩意明明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可他像第一次见似的，像一个好奇宝宝研究那些小玩意。
    半夜。
    睡前喝了太多水，花衍被鸟憋醒的，解手完出来，余光瞥见坐院子石头上抬头望月亮的小身影。
    双手捧着那串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伸出舌头小小地舔，生怕把它吃完。
    背对她的小身子轻颤，花衍轻脚走近些才发现，他脸颊上有两道清泪。
    花衍轻蹙眉头，心揪着痛。
    悄无声息坐他旁边的石头上。
    小沈段娇被她吓一跳，手里的糖葫芦都掉地上了。他呆呆盯着地上被弄脏的糖葫芦，很快捡起来就塞嘴里。
    花衍抢过去，“都脏了，吃了会坏肚子。”
    “脏东西从小吃到大，不会坏肚子的。”
    花衍将糖葫芦举高，小沈段娇够不着，“你不是说不喜欢吃糖葫芦吗？还留着它干嘛。”
    “不能浪费！”
    她抓着他肩膀，认真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沈段娇，明明喜欢糖葫芦，为什么说不喜欢？”
    他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不说，那我扔了。”
    “别——”他急忙开口阻止。
    “喜欢有什么用，浪费钱也没人想知道。”明明眼前的小男孩只有五岁，眼睛却有着不同年龄的成熟和冷漠。
    花衍心疼地摸了摸他，“可我想知道。”
    男孩满脸错愕，下一秒抢走她手里的糖葫芦，生怕她又抢回去，囫囵吞枣地全塞进嘴里。
    花衍无奈，怕他噎着，递给他一杯水。
    小沈段娇盯着她递过来的水，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打转。
    “好了，别哭了，以后我都给你买糖葫芦。”
    真是小孩子心性。
    瘦的跟猴子似的男孩却摇头，“不用，你……你赚钱幸苦。”
    花衍好歹好说，给私塾塞了许多东西才同意让沈段娇上学堂。
    刚开始这小屁孩还不同意，被花衍忽悠了好久。
    “你看呀，读书前期付出肯定大的，但你有了学识之后能够干好多工作。”
    “再聪明点，考个状元，在朝当官，以后便可以养我了。”
    “有权有势，不怕旁人欺负我们。”
    沈段娇入了学堂，但好几次她发现他脸上带伤，问他他就说走路太急，摔伤了。
    摔一次她觉得没什么，可连续摔几次，她不信。
    花衍特意请了半日假，接他放学。
    刚走出来，沈段娇没看到她，她刚准备上去喊住他。几个穿着华贵的少年嚣张喊住沈段娇。
    沈段娇发育不良的身子与同龄人相比，矮小许多，站在一群贵公子面前，一整个头。
    沈段娇握紧拳头没理会，快步离开。
    “乡巴佬，小爷叫你呢！”
    “再跑，小爷打断你的腿！”
    沈段娇撒腿跑，那一群人追他至墙边围堵。
    一把推倒沈段娇，“小爷的话不听了是吗？！”
    “给小爷打！”
    沈段娇咬紧下唇，抱头护住脸。
    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到脸，否则花衍又该担心他了。
    “给我住手！”
    花衍手拿木棍，毫不留情打在那群臭小孩身上。
    “靠！他娘的谁不要命敢打小爷我！”
    为首的那男孩转身，看到花衍举着比他手臂还粗的木棍，假笑盯着他。
    花衍比他高出一整个头，她手里拿着木棍，压迫感极强。
    “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这次你完蛋了！”
    阵阵惨叫声传来。
    “我告诉你们，他——”花衍指向身后的沈段娇，“我花姐罩着，要是以后再欺负他，小心我……”
    花衍举起手里的木棍，那群小孩抱头敢怒不敢言，眼神惶恐，疯狂点头。
    “花姐花姐，小爷……不对，以后我们再也不欺负他了。”
    “滚吧。”
    几个人相互搀扶，连滚带爬跑了。
    花衍拖着木棍走到沈段娇面前，沈段娇看她面无表情盯着他，心不安。
    “花衍你别生气，我错了。”
    还是知道自己错了，花衍脸色稍微缓和些，“嗯，错哪里了？”
    “我，我不该惹他们的，也不该给你制造麻烦。”五岁的小孩懊悔低头，眼眶打转泪水，生怕她生气。
    花衍刚缓和的脸色僵住，冷冷望着他头顶。
    许久未听前面的人出声，沈段娇慌了，他试图抓住衣袖却被花衍躲开。
    “别……别不要我……”
    豆粒大的泪水滴落地上。
    花衍无奈叹息，捧起他布满泪水的小脸，温柔拭去泪水。
    轻声，“没有不要你。”
    “这次是你做错了，错在被欺负了不告诉我，错在被欺负了不还手。”
    “可是他的父亲是镇上有钱的富商，若我惹恼了他儿子，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花衍手指点他哭红的鼻子，轻笑，“你忘了我同你说过什么？”
    “我可是下凡的小仙女。”
    小沈段娇微瞪大眼，一时间忘了哭泣。
    当晚，花衍和小书灵偷偷溜进镇上富商之家，找出他们见不得人的秘密，揭晓于百姓当中。
    “奸商！”
    “我就说吃了这么贵的药一点用都没有，敢情都是假货！”
    “天天听别人说的有多好有多神奇，还以为是我的病不能医治才会这般，没想到是假药！”
    “我那老爷子原本好好的，就是吃了他家的药才突然死的！”
    ……
    小沈段娇从学堂回来，脸上挂着笑，显然非常开心。
    “花衍，你真的是神仙！”
    “他们遭报应了！”
    花衍轻笑，“今天这么开心，那如果再吃一串糖葫芦，是不是更加开心？”
    小沈段娇眼睛瞬间亮起，“真的吗？”
    “不骗你。”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
    日子惬意地偷偷溜走，虽然偶尔会有矛盾，但日子便是偶尔吵吵闹闹的过下去。
    小沈段娇变得开朗，身子也渐渐长起来，不再像以前比竹竿还瘦。
    成年后不愧是状元郎，神童的名声打开，不少人开始提前巴结他，押宝。
    少年意气风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自卑敏感的沈段娇。
    花衍在梨花树下小恬，她眯开一条缝，看到不远处阳光自信的少年郎朝她跑过来。
    “花衍！”
    花衍：沈段娇，虽然你是男二，但也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