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毕业大学生和社会人的区别,在象牙塔里只看到这座城市的门面,却看不到这座城市的里子。
据胖子所言,林冲是滨城黑社会老大,没有之一,可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甚至官场上的人事安排,他也能指点一二,许多政商两界闯荡的人,都会去他那里拜码头,所以就有了“组织部长”的称呼。
“组织部长”今年做得最高调的事,就是把滨城一家宾利的4s店拆了,4s店的老板是某区委书记的小舅子,据胖子说,吃了这么大亏,那毛头小子都没敢报警。
“如此的风云人物会做这样的买卖?”
拐卖儿童这种生意,但凡有点人性,都是一种忌讳,不能一夜暴富却极其有损阴德。
“他应该不会,但在滨城的地下世界,他是老大,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如果有旁人知道,恐怕也只有他了。”
“你和他打过交道?”
胖子摇摇头:“怀叔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也是迫不得已,怀叔警告我们要远离这样的人,文质彬彬、心狠手辣......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既然如此,人家凭什么帮我们,或者为什么要见我们,良心发现?英雄相惜?”
“所以需要这个……”
胖子大拇指和食指搓捻着。
“多少?”
“二十万!”
“打听个消息值这么多钱?虽然方圆家也不缺钱。”
“不,这笔钱暂时还不能让方圆的丈夫拿!”
胖子在玻璃上胡乱涂抹着。
“那谁出,总不能我们出这钱吧!”
“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胖子抬起头,一道闪电一闪而过。
“我们出?开什么玩笑,你就算卖了我也不值这么多钱啊,这笔钱从哪里来?抢银行也来不及啊!咱还得去买黑丝袜和玩具手枪!买彩票倒是值得一试,如果福利彩票中心的主任是你小舅子的话,或者我修炼两年能开天眼,也不是不行!”
我摇着头,点上一颗“红将军”。
“我们可以申请一笔援助金。”
“谁?慈善基金会?货币基金组织?还是世界银行?我们一穷二白,噢,不对,准确的说,我们除了几千块钱还有一辆破雅马哈!”
“总部,我向总部申请。”
“总部?你的总部连一辆面包车都不给我们,会给我们二十万?总部的王会计难道买不起算盘?”
“那就看附加条件了。”
胖子长叹一声,我大概也能明白,所谓援助金的背后肯定有一份霸王条款。
胖子连夜写了份申请,发送给了总部,胖子说,援助金设立的初衷是为了帮助那些生活有困难的侦探,相当于无息借款,但没有期限,只要不离职,想什么时候还回来都行。
当然,后来援助金越来越难申请,而且几乎成了高利贷,也自然成了达叔手里治理公司、排除异己的工具之一。
胖子的附加条款是,申请援助金二十万,期限十天,每天利息五千,无法归还,主动辞职,在职借,终生还!
“是不是太狠了?这哪是借本金还利息啊,你这是借本金还本金啊,哪有这么高的利息,放高利贷的见了也得哭着说还是你狠啊!”
我拍着胖子的肩膀。
胖子笑了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可是老奸巨滑的狐狸!”
“他会给我们这笔钱吗?”
“会,他早就不想让我待在私侦社了,尽管我也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眼中钉肉中刺,他急不可耐,我们的一举一动,人家摸得清楚着呢,看到我这份申请,估计他会会心一笑!”
“那如果我们失败了呢?”
“估计他会笑出声来!”
我潮,这区别挺大!
胖子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广告单,是一份寻狗启事,酬金一千,胖子拍了照片,简短的写了份报告:9月1日,寻狗一只,酬金一千,已转账至公司账户。
然后打包发送给了一个邮箱。
看着胖子,我心生惭愧,从他身上我看到了怀叔的影子:一往无前,义薄云天。
雨后的清晨并没出现绚丽的彩虹,相反,空气混浊,沉闷至极,我伸出打火机,想着这一点星星之火,也许能点燃填充在角角落落里的空气,将整座城市葬身火海。
胖子从身后踢了我一脚,把我从恐怖主义的幻想中踹了出来。
“傻愣着干嘛,卖身求荣的又不是你,走,提钱去!”
“需不需要买个麻袋,二十万,我们四个口袋能装得了吗?”
“不是还有鞋底和内裤嘛!别和个娘们似的,上车!”
一颗烟的功夫,胖子便从银行出来了,扔给我一个黑色塑料袋,就胖子这粗糙的脸面,套上黑丝袜,抢劫犯也得退避三舍。
我瞅了一眼袋子,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沁人心脾、夺人魂魄。
目的地自然是狗老大家,没人牵线搭桥,拿着钱也进不了大户人家的门。
见了狗老大我们说明来意,狗老大烤着手里的鱿鱼,犹豫再三,我和胖子明白,如果我们不小心得罪了林冲,肯定殃及狗老大这座鱼池,那可是他的靠山。
“狗老大,确实需要您帮我们一把!”
胖子使了个眼色,我暗中数出两千块钱,放到狗老大面前。
“这鸡毛蒜皮的事,你们以为人家和我们一样,靠这样的事填肚子?没见识!”
狗老大摆摆手,拒绝了我手里的钱,老烟鬼的手指甲一层烟熏火燎。
“狗老大,这对当事人来说可是天崩地裂的事,既然这一单我们兄弟俩接了,您只管引见,哪怕您前脚走我们后脚被撵出来,都和您没关系!”
我见缝插针。
“没有念头的事,就别浪费时间了,我又收了几只狗,你看有你们想要的吗?白给。”
狗老大以退为进。
狗老大话音刚落,一个老头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看到我和胖子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接着回屋里拿了两个苹果,分给我和胖子。
“要不是你俩,我早就去见阎王爷啦!我得谢谢你们!”
狗老大看着我和胖子,我和胖子看着狗老大,对峙了一分钟。
大爷,您来的太是时候了,刚才的话哪是老年痴呆能说出来的话。
“奶奶的,两个兔崽子。”
狗老大站起来走到屋外,打了个电话,几句应允之后转过头来。
“我收拾一下,带你们过去,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狗老大,把钱收了。”
胖子推了一把钱。
“哼,我还没穷酸到那个份上!”
我们尾随狗老大专门收狗的皮卡车,在市里走走停停、左冲右突,我从来没注意过,在滨城闹市区寸土寸金的位置,竟有一座园林建筑,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林府。
“胖子,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咱也能住个什么府?”
金黄的牌匾发出耀眼的光,刺瞎了我没见过世面的眼。
“能,肯定能,命中注定!”
“不可能吧,咱有这命?那我的应该叫刘府!”
“不是,叫阴曹地府!”
“如履薄冰,见微知着,防微杜渐,见好就收。”
狗老大文化大爆炸,像嘱托就要下山的徒儿。
“作何理解?老大。”
狗老大扭过头看着我。
“小心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看人家脸色行事,一旦脸色有变,立刻转移话题,如果打听到了一点眉目,不要踩着鼻子上脸,要适可而止,不要穷追不舍。”
我和胖子点点头,但心里都明白,如果像狗老大说得那样,那这一趟肯定白来,我俩就真成送财童子了。
在北方的城市有一座江南的庭院,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狗老大带着我们在大院子里兜兜转转,不少人主动和他打招呼,看来狗老大也算熟客了,这些人有的和颜悦色,有的纹龙画虎,用胖子的话说,鱼龙混杂、深不可测。
“见了面,称呼林老师!”
狗老大再次叮嘱,我和胖子点点头,眼下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
狗老大刚伸出手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摔杯子的声音,我分明看见狗老大的手颤了一下,汗都下来了。
狗老大回头看了我和胖子一眼,那恐怕是世界上最幽怨的一双眼睛,眼中含恨、爱恨交加。
“林老师!”
狗老大敲了敲门,声音轻微而谨慎。
“进来!”
语气中还有刚才的余怒。
这不能算办公室,也不是会客厅,如果非要有个名称的话,叫训话室更合适。
硕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在正中间位置摆放了一张喝茶用的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套茶具,坐在上座的中年人,四十来岁的模样,戴着一副眼镜,不高不瘦,五官棱角分明,气质不怒自威。
刚才被摔的茶杯成了两半,冒着热气躺在地上,狗老大赶紧走过去,将碎片装进口袋,边捡边骂。
“你们这些混小子,天天惹林老师生气!”
七八个年轻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半个小时后,我才看见他们惊恐万状的脸。
“狗老大,这两个小子给了你多少好处啊?”
林冲倒了一杯茶水,推到狗老大面前。
狗老大脸上堆满了笑容,低头哈腰上前一步,用手端了端杯子,又放下。
“老相识了,知道我认识林老师,他们久仰大名,死缠烂打,非让我带他们来见见世面。”
狗老大昔日大老粗的形象在我心里碎了一地,见人说话、左右开弓,还是世道炼人!
“老爷子的事我听说了,你这是还人情,自古人情债难还啊,狗老大。”
狗老大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嘿嘿一笑,退到一边。
我和胖子相互看了一眼,往前两步。
“林老师!”
“说吧,什么事?”
林冲往身后一靠,直来直去。
“我们一个朋友的孩子丢了,希望……”
胖子这句话还没说完,林冲敲了几下桌子,我看见狗老大紧紧捏着衣角。
“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林冲的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林老师,您觉得在滨城是不是存在这样几个人,他们专门以贩卖孩子为生,毫无人性、残忍冷血。”
林冲抬起头看着胖子,胖子并没有打算躲闪。
“存在,而且一直存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林老师,我们只想要一些线索,这事关当事人的生死。”
胖子情绪有些激动。
“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狗老大瞪着胖子,小声提醒他。
“这是十万,找到孩子再给十万!”
我从怀里掏出一摞钱,摆在茶桌上。
林冲喝了一口茶,哈哈大笑起来。
“钱能摆平一切的话,这世上就不需要人了,十万、二十万,哼,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这是天文数字,倾家荡产、以身卖命!后来,我慢慢明白,钱不是一切,有些人,比钱重要。”
林冲不再说话,慢慢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仿佛忘记了眼前的人。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这不都中午了嘛,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林老师,我托人从陕西给你带了点特产,进门的时候给老何了,中午让他给你炖了,走走走!”
适可而止,狗老大扯着我和胖子往门外走。
出了这个门可就没这个店了,而方圆还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您只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您知道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吗?”
我被狗老大驱赶着,大声喊道。
“等等,让他说完!”
沏茶的热水翻滚着,呼呼作响,我承认,这句话脱口而出我就后悔了,因为后半句确实很难听。
“说啊!洗耳恭听。”
林冲倒了一杯热茶,拿在手上。
如果说今天对不住谁,那只能是狗老大了,我心一横,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干脆点儿。
“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