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看见顾大人杀人了
作者:之桉   朝来惊春蛰最新章节     
    顾世椿,顾世桥。
    陆让的手指微微曲起,点在膝头上,他凝眉沉思,一直回想着在外祖父说的话。
    离乡四十年未归,乡音早已改变,可若是连听都听不懂了,是年少时多大的仇怨,要断得如此彻底。
    今晨大理寺的院子挤满了学子,他上值的时候,路过两名闲谈的学子正在说话。
    “我前日在笔墨铺子见到了顾大人,为了拉近距离,我还特意说了丰山话,可顾大人好像听不懂。”
    “听不懂?顾大人不是丰山人吗?”
    “那可能是离家多年,已尽数忘记了吧。”
    这话他并未放在心上,外祖父为官四十余年,后半生几乎都是在京城度过,因而说得一口地道的京话。
    还有他娘,延德出生,江同长大,后随外祖父的升迁搬入京城,所以他娘的京话总是带着一股……
    陆让点在膝头上的手指突然停下,他的眸子倏然抬起。
    丰山话,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不会。
    他的外祖父,不是他的外祖父。
    他已经见识了天下之奇,蛊控人心,虫疗剧毒,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易容改面,瞒天过海,再造一个首辅大人“顾太傅”,以控朝局,纵然离奇,未尝不可!
    “大人,到了。”
    陆让的思绪被打断,他跃下马车,清幽的巷子里,一声微不可闻的“吱呀”声,他倏地转头,隔壁的院门上的铁门环轻轻晃荡着。
    焦阳说,这旁边租住着进京赶考的学子,听说是江同人士。
    江同,外祖父当了近十年江同按察佥事。
    陆让抬步朝隔壁走去,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嘈杂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抬手叩门,“可有人在。”
    里面瞬间噤了声。
    “大理寺按例问询,开门。”
    “吱呀”一声。
    隔壁自家的门开了,宋衡就觉得自己没有听错,是自家大人的声音。
    “大人?”
    陆让转头看他,“这些日子,你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这里,旁边这户行踪如何。”
    宋衡,“我几乎白日里都在房顶上,隔壁也时常能看见,好像就住了主仆二人,比较安静,鲜少出门。”
    “旁边那书生倒是有些奇怪,晚上一定会睡在一间贴满黄符的房间。”
    “黄符?”陆让凝眉抿唇,“驱鬼辟邪,到底是惶恐不安,还是做贼心虚。”
    宋衡,“属下觉得是惶恐不安,自搬进这小院儿,就没有见过几回隔壁的书生,日常出门采买只有一个老仆。”
    陆让点点头,再次叩门,“开门,大理寺照例问询。”
    宋衡看了眼不高的院墙,“大人,我翻进去吧。”
    他的话音刚落,院门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从门口探出头来。
    陆让双手抱拳,“老翁,本官大理寺少卿,照例问询。”
    老头把门开了半扇门,“给大人请安,小老儿是江同人,陪着公子进京赶考,我家公子病了,不能见人,还请大人见谅。”
    陆让点头,“无碍,老翁问答我几个问题即可,老翁说是江同人,可是一直都是都在江同。”
    老头见外面的两人确实没有恶意,便放心地探出了半个身子来。
    “是,小老儿今年已经六十二,若不是这次陪着公子进京,还不曾有机会走出江同。”
    陆让,“敢问老翁可还记得,曾经在江同负责督学的顾世桥大人。”
    “顾大人……”老头的面色微变,“不、不记得。”
    陆让的眸色微沉,“老翁,有所瞒,同犯者罪。”
    老土猛地抬头,“大、大人,是不是顾大人的那件事被发现了……”
    那件事……陆让的眸色渐暗。
    宋衡屏住了呼吸,顾太傅?!大人不是去查丰山学子案吗,怎么查到顾太傅的头上去了。
    老头叹了口气,“大人,顾大人在江同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官,是人都会犯错,已经这么多年了,大人的功德崇高,就这一桩错事,大人就不要追究了吧。”
    陆让转头看向宋衡,“你在门口守着。”
    “老翁,里面详说。”
    老头看着实在绕不过来,叹气侧身,将院门打开。
    这间小院儿的格局和旁边的差不多,只是院落萧条,没有隔壁院落的生机。
    正房门窗紧闭,门口和窗子上都贴满了黄符,甚至还有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老头顺着陆让的视线看到正房的黄符,“大人见谅,我家公子病了,请了仙人给公子收惊。”
    陆让将视线从黄符上收回,“鬼神都是无稽之谈,病了就看大夫,莫拖成大病。”
    老头听了也只是笑笑,“大人这边请。”
    院子的一隅有一石桌石凳,墙边靠着几根竹子,桌上有一个编了一半的竹筐,一旁还有好几个已经编织好的大竹筐。
    老头将编了一半的竹筐放在一边,“大人请坐,小人给您泡茶。”
    陆让拦住他,“不用了,老翁只管回答问题即可。”
    “诶,是。”老头搓着双手坐了下来,“大人要问什么。”
    陆让,“你看见了什么。”
    “那已经是近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老头的思绪一下就拉回来三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时候我家老爷,比现在公子的年龄还小,在江同州学念书,因为州学离府上近,所以老爷那时候没有在州学夜宿,每日下学,都是我驾车去接的。”
    “我本是不认识顾大人的,只因前一日,顾大人在书院巡视考较,我家老爷得了嘉奖,下学的时候,老爷又遇到了顾大人,还多说了几句话,我便记住了顾大人左耳后的那个红痣。”
    红痣……
    陆让垂眸,他从未见过外公耳后的红痣,倒是耳后有一道烫伤的疤。
    老头两只粗粝的手相互交握,紧紧地攥着,他吞了好几口口水后,才又继续道。
    “第二日下学,我家老爷说和同窗约好了,弄了个什么花儿叶儿的诗赛。”
    “飞花令。”陆让接口。
    “对对,就是飞花令。”老头点头,“老爷让我晚些再来。”
    “我暮食后再去的,一直等到天黑,下起雨来了,书院的公子们才陆续散场。”
    “一直到书院都没有人了,我都没有等到老爷出来,我进去寻人,才看到老爷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老头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形,努力地回想着当年的旧事。
    “我将老爷背回了马车,老爷这时说他的荷包掉了,那荷包是才刚刚定亲还没进门的夫人亲手绣的。”
    “我回去找荷包的时候……”
    老头突然停了下来,小心地看了眼陆让,“大人,这事儿是我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我、我说了会不会被灭口。”
    陆让,“不会。”
    老头一拳砸在手心,似是豁出去一般,“我看见顾大人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