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筝嘴角的弧度顿在脸上,僵硬地转头,看向身侧躺着的男人。
榻上的人阖着双眼,气息浅淡。
满枕铺满了墨黑的发,露出一点白皙的下颌,隐隐可见清绝的轮廓。
祝筝眼前一阵晕眩,宿醉后昏昏胀胀的脑袋中,似乎有根弦猛地崩断了。
错了,全错了……
她在棋盘上的冒险一着皆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在宴上满饮了那杯酒,夜半闯了南苑,每一步都小心算计过,为什么现在榻上的却不是温泊秋……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那温泊秋房里又去了谁……
难道还是阿姐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祝筝忽然遍体生寒,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系在脖子上,一点一点地拽着,把她,把阿姐,把整个祝家……重新拖回同一个深渊里去。
祝筝从榻上翻身而下,捡起衣裳一边套上,一边推开窗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确认无人后,伸手就去开门。
刚碰到门闩,腰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她被猛地一拽,失力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祝筝如遭雷劈,一阵陌生的凉意裹住全身,背后的目光仿佛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刃抵在了后颈上。
“……早啊。”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的口,“太傅大人。”
头顶淡淡“嗯”了一声。
许久,才听见倦哑的声音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懒懒响起。
“原来,认得我是谁。”
他声音很沉,带着些晨起的哑,颇为动人。
前方是近在眼前的生路,门闩上却牢牢按着一只手,鼻尖似乎还有一阵若有似无的冷梅熏香,宛若一张无形的网,将祝筝紧紧缚在了此处。
祝筝垂眸,看向绛紫刻银的袖口上的纹绣。
这件官袍她有印象,大雍以紫为尊,除了皇室贵胄,唯有那位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太傅容衍。
关于此人,街头巷尾传唱着一句颇为有名的童谣,“芙蕖面,将相骨,大雍有幸青天顾”。
这童谣口口相传,颂其天资玲珑,一政一令皆是福佑百姓,匡正社稷,是天上相星转世,端的是心怀天下,无欲无求。
“大人贤名如雷贯耳,自然认得。”祝筝镇定道。
祝家在朝堂之上几无势力,连例行的宫宴都坐在角落里,与容衍向来无甚交集。
除开有一回,在宫门口不小心冲撞了容衍的马车。太傅大人日理万机,应该不会记得这样的小事了。
但她仍感忐忑,试探道:“大人……认得我吗?”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沉沉开口,“转过来。”
祝筝闭了闭眼,这场对质躲无可躲,就算她会打洞,大约也会在弯腰钻出去之前,被揪住尾巴倒挂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回了头。
入眼却先是一愣。
面前的公子面如冠玉,衣松带散,那双深邃眉眼下,瞳色不深,折出剔透的琥珀色,平添了几分清贵冷肃。
在她的模糊印象中,容衍从来没指代过一个大活人,只是个响当当又冷冰冰的名头而已,被一圈虚幻的恭维话围着,从未见过如此……
……呃,平易近人的模样。
好半晌,祝筝才意识到自己看出了神,清了清嗓子,挤出一个刻意的笑来。
见她笑,容衍眉峰微动,似乎准备开口。
“打扰阁下!”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响起一声清亮的女声。
房门口胶着的气氛陡然打破。
“请问贵客醒了么?”她继续问。
隔着门的祝筝一颤,这是阿姐的声音!
“何事?”容衍冷淡地应了声。
门外见有人回话,急切道,“叨扰贵客清净,只想问问可有见过一个双九左右,身着鹅黄色春衫的姑娘?”
鹅黄衫子的祝筝脊背一僵,她万万没想过阿姐会找到这里来,眼下一团乱麻,绝不能将阿姐再牵扯进来。
咬住舌尖逼自己迅速镇定下来,祝筝下意识看向容衍,他亦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指节在门闩上轻扣了两下。
方才是巴不得容衍松开手,现在是生怕容衍松开手。祝筝的手死死把着门闩,指尖都用力到泛了白。
门外的祝清许久没听到动静,“贵客……还在听吗?”
容衍动了动口,似是准备回应,祝筝如临大敌,突然伸出两只手,死死捂在了他嘴上。
此举堪称逾矩,容衍却没半点挣扎的意思,清矜的眉眼里一丝波动都没有,不动如山地放任着她的胆大包天。
祝筝也顾不上其他了,只知道前头他已经应了声,现在若是他不说话,祝清就不会走。
只能求他为她说个谎了。
“外头是我家小姐,千万不能叫她发现我在这里,否则肯定要重重受罚了。”祝筝压低声音,食指搁在唇上,眼中满是哀求。
“太傅大人,求您庇护奴婢。”
容衍微微动了下眼睫,像是默许了同意。
祝筝松开了手。
那个映在门棂上的菱纱上的轮廓,是她阴阳相隔了十余年的至亲,心绪动荡起伏得厉害,眼眶里无法自控地阵阵发酸,一颗泪珠挂在眼尾,随着她的动作被颤颤摇落。
她的右颊上生了一颗小小的胭脂痣,泪珠从那颗胭脂痣上滚过,一路滚过精致小巧的下颌,消失在雪白的颈旁。
容衍的视线落向那道泪痕,忽然抬起手,屈起指节落在她脸颊上。
“哭什么?”
他动作很轻,声音却并未压低。
祝筝悚然,顾不上躲开他的动作,就听见外面立刻响起了问话。
“阁下……在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