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祝筝过的挺舒心,瑶光岛一事不知桂香嬷嬷怎么回复祖母的,总之她老人家似乎心情大好。
想来还要多谢温泊秋,祝老夫人好过,全府都好过。
好过了没几天,祝筝突然发现一个严峻的事实。
本月十五是例行的宫宴。
大雍崇尚臣民同乐,圣上爱民如子,有在每月十五邀诸族百户进宫欢宴的传统,取以圣谕祝福天下一家,团圆美满之意。
前世祝筝闯祸不断,自然没去过几次宫宴。且这回她模糊记得,好像因为顶撞祖母她又在跪祠堂,姐姐陪伴在侧,两人都没去。
但大约是她最近风平浪静的作风,忽然有幸恢复了祝家人的身份,一大早被姐姐和祖母叫起来梳妆,拖上马车凑祝府参宴的人头数。
马车粼粼驶入巍峨壮观的宫门,金色的门钉在阳光下肃穆生辉。
祝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紧握着祝清的手,努力平复着自己莫名震荡的心绪。
祝清抬手擦了一下祝筝的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祝筝松开拳头,胡乱抹了一下脸,“有吗……可能太热了吧。”
祝清拉开帘子透风进来,祝筝往外看去,皇宫之中彩帷飘扬,金碧辉煌,椒香华膏的味道弥漫,群臣百官分列两侧,或恭敬谄媚或不屑一顾地打量进处的马车。
祝筝的心口震动地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出胸膛一样。
前世她就死在这里。
“阿姐,我们能不能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她还没做好与血仇凶手见面的万全准备……
每当闭上眼,那些尸山血海的惨状便会在脑海中浮现,让她无法自持地颤抖战栗。
祝清看她冷汗淋淋,“是不是病了?我去知会祖母。”
祝筝拉住她,“还是等车停了吧,不然祖母又要骂人了。”
马车尚未停稳时,祝筝一把撩开帘子,从马车上踉踉跄跄地爬下来,几个快步跑到花坛处,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一旁着华服的诰命夫人捂着嘴关切道。
“府上的下人坐不惯马车!”祝老夫人瞧见她的作态如临大敌,咬牙切齿道,“没福气的东西,还不赶紧滚回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祝筝擦了擦嘴,“阿姐能陪我回去吗?”
“你是要病死了吗?哪来的娇惯毛病!”
“祖母……”祝清上前安抚祝老夫人,又悄悄握了握祝筝的手,“找个地方歇歇,我一会儿想办法脱身来寻你。”
祝筝苦笑点头,喏声福身告退。
新来的马车停在跟前,杜御史携家眷下车,祝老夫人立刻拽着祝清上前寒暄起来。
没说两句,杜御史眼睛微微睁大,朝着不远处招呼道,“太傅大人!”
容衍行色匆匆,本不欲停留的脚步微微顿住,朝杜府和祝府的人群中扫视一眼。
“我记得,府上还有一位千金。”
开口却是对着祝老夫人,且并非一句问句。
祝老夫人对太傅大人主动搭话感到十万个受宠若惊,连忙满脸堆笑道,“劳太傅大人挂心,府上的四姑娘抱恙,并未跟来,今日是无福沐恩了。”
“不是一道出门了吗?老夫人告诉过我她会来的。”人群后方突然插进一句话。
容衍抬起眼皮,斜睨了一眼来人。
镇国公府的马车刚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是温泊秋。
祝老夫人转过头,看清是谁家公子,满脸堆笑道,“四姑娘突发急症,为免冲撞圣驾,我就让她……”
“突发急症?严重不严重?”温泊秋没等说完就问出了口,问完他又连忙道歉,“失礼了,我太心急了。”
人群中发出几声笑来,祝老夫人也不在意地笑笑,“有你这样的后生挂念,是四姑娘的福分。”
祝老夫人客套完,又堆着笑回过了身。
太傅大人已经走了。
*
祖母骂的轻巧,滚回去却不是很容易。
皇宫禁制森严,必须得有诏令才能进出。
祝筝不可能像在街口闹市一般来去自如,只能先躲开人群,准备等散了再回马车上待着。
她做贼似的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找了个造景山背后蹲着,百无聊赖地拿花瓣喂鱼。
喂了好一会儿,太阳晒得她有些昏昏欲睡,头上忽然笼罩了一片阴影,遮住了日光。
“原来躲在这儿。”
她背后一凉,缓缓转过头去。
先看到的是一双踏云绣金的宫靴,往上看一片竹纹衣摆闪着银光,高大颀长的身影挺拔如茂茂春松。
太傅大人逆着光负手而立,正饶有兴致地看池中的金鲤抢花瓣吃。
祝筝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哪哪都能遇见他。
万般不愿也只好起身行礼。
“太傅大人。”
容衍的眸光从池鱼挪到了她身上。
只满心想着躲公仪休的祝筝,这会儿才想起,在宫宴上撞到容衍同样是一件极其棘手的事。
虽然不知道日理万机的太傅大人是怎么一找她一个准的,但金蝉脱壳已是刻不容缓,祝筝连忙起身,捂着口鼻咳了两声,“太傅大人离我远些,我染了不得了的风寒,别过了病气给您。”
她边说边往后退,被容衍忽然拉住了衣袖。
祝筝脚下一崴,这才看到她堪堪在金鱼池的石沿边站住,再退就要掉进去了。
“这里不能凫水。”容衍道。
祝筝想起上次在荷花池旁说的胡话,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多谢提醒。”
背着光的容衍面色不辨喜怒,敛着眉目盯着她的脸,“太医马上就到了。”
“什么?太医?”祝筝心里一紧,连忙扯自己的袖子,“我没事了。”
容衍垂目看着她,目光从她发白的脸色上扫过,握的越发结实。
“不得了的风寒,正巧有不得了的太医治。”
祝筝:……
隔墙有耳有眼,祝筝不敢和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更怕待会儿姐姐找她时撞见这一幕,只好顺着他来到了一处客殿待着。
殿内布置古朴雅致,燃着熏香,丝丝袅袅,在热闹的皇宫之中显得尤为幽静。
祝筝无暇张望,浑身紧绷地待在离门不远的地方。
“坐着等。”容衍道。
“还是不用麻烦了。”祝筝体恤道,“太医院的大夫事务繁忙,没必要为了我跑一趟。”
容衍挽起衣袖,“不愿等,就由我来。”
传闻太傅大人精通岐黄之术,公仪休小时候眼睛有疾,视物不清,还是他的这位师傅治好的。
祝筝讪讪坐下,“我忽然又愿意等了。”
坐了没多大会儿,随侍领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进来,手上提着一个硕大的桃木医箱,气喘吁吁的。
“太傅大人。”
“文太医。”
两人点头示意,文太医的眼神在祝筝身上快速扫过,未多作停留,又接着对容衍拱手道,“我闻急召赶来,是大人有何不适?”
“是她。”容衍简要道,“风寒。”
文太医眼神晃了晃,他在太医院当值,风风火火地领了急召,以为是什么要命的急症,连安宫牛黄丸和十全保命丹都带来了,现在说是为了治个风寒?
文太医勉力定了定神,“有劳姑娘,让老夫先把个脉。”
祝筝被赶鸭子上架,只好把手伸了过去。
“姑娘兰台恍白,水谷浮动,并非是寒症之兆。”须臾,文太医摸着胡子,诊断道,“但脾胃之脉震荡,是不是方吃了什么烈性的东西催吐过?”
这文太医还真是了不得的妙手啊。
祝筝脸色微变,“没有……”
文太医皱起一对花白的眉毛,似乎很是疑惑,“有劳姑娘再换个手。”
祝筝收回手,垂下袖子时,一个圆滚滚的黑饼子从袖中掉落出来。
夭寿!
她立马弯腰去拾,却被容衍快了一步。
那块饼被举到眼前端详,黑乎乎的圆饼上缺了一块,整齐的牙印很是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