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约在两人都很熟悉的那个公园。
这天的阳光不算太好,燥热昏暗,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一样。
季寻看了一眼天色,拎着那柄透明的雨伞去了中央的亭子。
丽丽仍旧和上次分别的时候看上去没什么两样,穿着她一贯喜欢的白色蕾丝裙,白皙的颈间还挂了一串珍珠项链。
看到她之后,立刻就站起来冲她挥了挥手,在她脚边趴着的,是那条熟悉的大黄狗。
她上前去,对丽丽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丽丽也道了声好久不见,视线落在穿着水蓝色连衣裙的少女身上。
明明穿着这样柔和的颜色,她眉眼间却像是有化不开的愁绪一样。
丽丽轻叹一声,拉着她的手腕在亭子里坐下来。
她来得早,那几张石凳早就被她用湿巾细致地擦拭过。
“是关于……阿库的事。”她从包里取出库忿斯的手机。
那天事情发生的匆忙,手机的屏幕已经碎裂刮花了一大片区域,不过也勉强能使用。
“他留下了一些影像,我想……应该是要给你的。”
看着少女有些怔愣的模样,丽丽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对她说出了救回大黄和发现这个的前因后果。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小寻,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事情不是只有一面,也许看了这些,你也能想通一些事情。”
她温热的手握住少女冰冷的手掌,像是要温暖她一样微微收紧了一些。
季寻沉默了一会儿,从桌上拿起了那个手机,“我明白,谢谢你,丽丽。”
她说完,又伸手摸了一下不知何时蹭到自己身边的大黄的狗头,“好孩子,你很坚强。”
聪明的大黄听出这是对自己的夸奖,仰起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和丽丽分别之后,原本就已经灰蒙蒙的天色彻底暗淡下来。
连绵的雨丝从天际落下,她撑起雨伞,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打开了手机里库忿斯留下的视频。
他好像对人类的这种比较落后的科技产物不太熟练,拍摄了半天构图还是有些歪斜的。
但季寻没有在意这种东西,在雨滴敲打雨伞的声音中安静听着他的自白。
……
“……那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军团里站稳脚跟,我不像另外两位队长,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天赋也不算太高,靠着的全都是这双手和不服输的那点精神。”
“我至今还记得跟随将军在那颗死星上和星际战犯的那场战斗,如果说母亲给了我奋斗的方向和坚守的信条,那么那一场死战留给我的就是最为沉痛的反思。”
……
“阿瑞斯的战士不杀没带武器的平民,这个信条大概在那次被迫反叛之后就渐渐在我心里消失了吧。”
“一切发生的都很突然,前一夜我们还是众生所向的英雄,正义的银河系和平维护者。但就在荒唐的一夜过去之后,我们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军,意图谋取阿瑞斯之王身份的罪人。”
“母亲死了,我的身上也被加诸了三级罪,曾经正常的身躯变成妖魔一样的外形,曾经的拥护者只是看上我们一眼就开始恐慌,斥责,怒骂,攻击,那段日子是我此生过的最为痛苦的时光。”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久接受了这一切,在那些混乱的叛逃中,也许真正支撑着我的就是将军口中所描述的未来。”
“名正言顺地回到阿瑞斯,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荣誉,听上去实在太过诱人。”
“所以我成了之前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破坏,杀戮,不再是为了正义与和平的战争,只是单纯的侵略和屠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千年,直到因为那次的意外,那三个……我们亲手教出来的傻小子,在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阻止了这场由私欲和被扭曲的希望而催生的罪恶。”
“他们确实成长了很多,就连将军也没想到那三个人真能做出那种义无反顾的行为,被封印的时间没过上太久,将军就拼尽全力将我们三个提前释放了出来。”
一直面无表情描述着一切的库忿斯突然笑了一下,“这件事大概是将军此生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他抬起眼睫,像是要隔着镜头和时间看清楚聆听这段独白的人。
“在地球的一千年,过得倒也不算是多么顺风顺水,地球人寿命不长,改朝换代的时间同样快的很,每次我刚适应了新朝的悠闲日子没过久,就开始起战乱。”
“说来,我还在几次战争里救过一些平民。说这些事,并不是要为我自己开脱,只是我从那些时光里渐渐明白了生存的意义。”
“不再需要每天战斗的日子,我和地球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球的科技虽然落后,但是却有着更加温柔和灿烂的文明。”
“其实我很喜欢这里,但我更想念自己的家乡……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想留……”
他的话戛然而止,之后就是如丽丽描述的那样,他似乎受到了某种命令或者契约的束缚,变回了原形,失去了神志。
季寻抬起头,隔着透明的伞面看了一眼越来越紧密的雨珠。
也许他们三个都是这样吧。
受到命运和罪孽的驱使,再也没有回头的资格,也没有停下来的能力,只能被动的接受天翻地覆的一切。
而这一切的开端,也许都源自于那位端坐在阿瑞斯的王者,就连路法本人,也是残酷命运下的一颗棋子。
她微微叹了口气。
原来决战的那天,三个人都不是自愿出战的,而是因为路法的某些手段。
不过就算可怜他们的命运,季寻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替他们手下的那些冤魂去原谅谁。
她只是觉得命运无常,强大聪明如路法那种人也一样抗拒不了宿命的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