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京城杜尚书府。
寿康堂里灯火通明,卧室床上躺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床边坐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不远处的窗边也站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
这两位妇人分别是主持中馈多年的长媳秦氏和小儿媳魏氏,她们的丈夫则是现任大理寺少卿的杜文渊和内阁侍讲学士杜文涯。
此时二位夫人皆是满面愁容。
只因床上的老太太于五日前的黄昏突然晕倒,府里请了几位太医来都没找出具体原因,只能开了些温补滋养的药品每日里喂给老太太,勉强维持着生机。
魏氏倒还好些,秦氏却是心急如焚,袖子下的双手更是握得死紧。
老太太虽说年龄大了些,身子骨却一向都还好,她所居住的寿康堂,婆子和侍女都是积年的老人,伺候的也向来精心。
大夫人秦氏更是给了最高的月银,只希望将府里的这位老封君服侍的妥妥帖帖,既能让千里之外的王妃小姑子安心,也好让外面的几位爷们能专心打拼仕途。
杜大老爷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坐了许多年,去年年末他的顶头上司,时任大理寺卿的李老大人一场风寒差点去了半条命,好容易将养过来,身子却是大不如前。
今年自两个月前开始李老大人就多次上表乞骸骨,皇上虽意思性的拒了几回,但明眼人都清楚这只是个彼此成全,君圣臣贤的常规流程。过不多久,等这个流程走完,李大人也就该致仕而去,荣归故里了。
一旦李老大人解授,空出来的正三品大理寺卿的位置自然要有新的着落,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当了多年副手的大老爷,就是最好的人选。
三品大员向来是仕途的分水岭,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跨不过那个门槛,一旦跨过,也就意味着其同时也拥有了入阁拜相,光耀门楣的机会。
这样的诱惑,试问谁能不心动?
哪怕是现任户部尚书的杜老爷子,也都再三叮嘱府里上下,这段时间定要恪尽职守,谨言慎行,万不可影响了大老爷的仕途晋升。
大夫人更是铆足了劲头,将府里中馈管理的井井有条。
李老大人告老也就在旬月之间,大老爷熬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众人只等着不久后大老爷顺利荣升的消息传来,哪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向来身体健康的老太太却突然倒下了。
倒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老太太若是此番扛不住,驾鹤西归的话,那大老爷作为儿子就必须放下手里的政务,第一时间向皇上上表丁忧二十七个月。
二十七个月后,等你再回到朝堂,黄花菜都要凉了,何况这被有心人盯的死紧,香饽饽般的大理寺卿。
杜大夫人心里暗自祈祷:“老太太,您争气些赶紧醒过来吧!再不济,您也要坚持到我家老爷升任大理寺卿后再倒下啊!”
可惜床头的老太太依然是纹丝不动,伸手过去只隐约感受到鼻端有细弱的呼吸声。
大夫人眼泪瞬间溢出,她真的是想替她家老爷大哭一场,近十年的辛苦拼搏,眼见着胜利在望了,却还是要黄粱美梦一场空吗?
一旁的魏氏见素来沉稳的大嫂泪盈于睫,她一把将秦氏拉了起来,并掏出帕子塞到了大嫂的手里。
大夫人拿起帕子低头拭泪的同时,也在收拾着自己的情绪。
二夫人又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两个侍女喊道:“春浅,秋浓,你们近前好生守着老太太。大夫人照顾老太太一日,茶饭未尽多少,我陪他她回正院用饭歇息歇息。”
两个十七八岁的侍女应声走了过来。
二夫人挽着大夫人的手刚走到门口,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迎面而来,她陪着笑脸打招呼:“大夫人二夫人也累了一日,回去安心用饭歇息,今夜老婆子继续守着老太太。”
“那就辛苦王妈妈了!”大夫人冲她点点头。
“伺候老太太是老婆子的份内之事,不敢叫辛苦。”王妈妈抹了抹眼角,“只盼老太太赶紧醒过来,咱们府里夫人老爷,并咱们做下人的也能早点安心。”
大夫人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真心来,她拍了拍王妈妈的手:“你如此记挂咱们老太太,也不枉她老人家素日里待你们慈和了。若是夜里有什么情况的话,务必记得第一时间来正院回禀。”
“两位夫人放心,老婆子定会不错眼珠子的守着老太太,有情况会立刻回禀夫人。”
得了王妈妈的保证,大夫人和二夫人这才携手而去。
望着二位夫人远去的身影,王妈妈愣了片刻才转身走近老太太床前。
“妈妈好!”正合力朝老太太口里送参汤的春浅和秋浓两个侍女看到王妈妈进来,抽空喊了一声。
“嗯,老太太这参汤能入口多少了?”王妈妈关心地问道。
“哎。”秋浓叹了口气,愁容爬上脸庞,“昨日还能入个三四口,今日竟是只勉强入了两口。照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明日让大老爷再请个太医来看看吧!”嘀咕完这句话,王妈妈又朝二人吩咐,“你们且先守着吧,我去看看老太太的汤药熬好了吗?晚些再来接替。”
两女连声道好,王妈妈出门朝着小厨房而去。
夜深如墨。
身着夜行衣的宿承安如一只灵巧的燕子,悄无声息地在杜府的屋顶上飞速越过。
按照幼时的记忆,他很快就锁定了那处仍有淡淡灯火的宅院,若所料不错的话,那应是外祖母所居的寿康堂。
宿承安提气飞身,正准备朝那处而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今夜把这个下在老太婆的药里,保证七日内必定归西!”
“好,我知道了。”一个低哑的女声响起,“此番结束,我是不是就可以身退了?”
“放心,上面说了,若此间事了,必定放你荣归,将来你的侄子亦是前途无忧。”
宿承安心里一震,看来外祖母果然是被奸人所害。
他抬脚欲走,却不料脚下一片瓦块松动,“哗”地一声掉了下去。
“谁?”凌厉的男声响起来。
那人刚要起身上房,却被另外一个女声拉住:“稍安勿躁!”
果然,拐角处一只猫儿“喵呜”一声闪了过去。
那女声抱怨道:“你能不能谨慎点儿?若真招来了人,你我可如何应对?”
片刻沉默后,那个女声又起:“好了,我该服侍老太太喝药了,明日等我消息。”
随即就是一阵脚步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