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吃一千枚鸡蛋,我的天老爷,我就没见过这么大吃的人。”这是老太太说的话。
老姐们凑过头来,立刻就有了村口情报处老妪们叨叨叨的画面感。
“老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吧,外头有钱人多的是,要不咱这片怎么会流传周地主家的事啊?”
“周地主家怎么了?”
“啧,就是周地主吃荷包蛋啊,不是说他吃蛋,只吃圆圆滚滚跟太阳一样圆的荷包蛋吗?厨子煎不圆就倒掉重新煎,直到有圆的荷包蛋他才吃,每天倒掉的鸡蛋都一箩筐一箩筐的,天杀的,他宁愿倒去粪坑也不给穷人吃!老天不长眼啊,让这样的人发财咯!”
“对对对,是有这事来着,这么说来,这鸡蛋运出去就是给地主老财糟蹋呀?咱都不舍得买一个吃,送给大人可以,给他们糟蹋,不卖!不同意!”
“对,不卖!不同意!”
老姐妹团义愤填膺,握拳举手先表态,“我们不同意!”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里正赶紧起身回头看,发现是几位老妪在瞎咧咧,立马喝道,“别添乱啊,这是大人好不容易给咱们找来的商户,哪能不同意啊?”
老太太团瞬间偃旗息鼓。
龙小弟看向姜篱,赔着笑脸道,“大人,这帮老娘们不懂这些的,您莫怪,您继续说。”
姜篱瞥他一眼,“不懂就要给解释到懂,不要区别对待。”
“是是是,回头给她们单独上课。”龙小弟应声,转身叫停窃窃私语的一群人,“大伙先别急着讨论,先听管事把话说清楚,不要乱猜一气。”
可惜人多势众,又都在动脑筋商量,听不见里正的声音。
龙小弟只能去找他的破锣。
这时就见上座的某某人背着手站起身来。
现场的喧哗像被人突然按下暂停键,鸦雀无声。
这是第二回了,姜篱再没办法装正经,笑得前仰后合,但也是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蓝玉低着头颤巍巍退到姜篱身旁。
某人皱着眉,面沉如水,视线扫过,仿佛乱风夹着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砸向在场村民。
所有人都尽可能地低头不语,如同飓风来袭时,能屈能伸的蒲草。
谢公子声音不疾不徐,却充满威严,一字一句重重敲在村民心头上,
“现在要做的是配合好姜大人,量力而行与商会签署协议,每日供应对等数量的鸡蛋,解决运输问题,扩大经营以确保商户增长所需,所得收益由村工坊支配。
衙门在村工坊里占有一成分红话事权,与他人交易时,务必告知衙门,日后合作就照今日之流程进行才不会出意外,听懂了吗?”
没声,只有海浪一样起伏的脑袋。
姜篱看着她可怜的村民,赶紧安慰道,“除了订购鸡蛋一项,蓝管事那还需要很多食材,上次给村里发的玉米啊,将来丰收的水果,只要达到一定规模,都可以来找蓝管事谈合作事宜。
但话说回来,想多挣钱,人手问题必须解决,村里得将在外做工的年轻劳动力叫回来才是。”
她一边说,包围圈就一边向她收拢。
里正目不斜视看着姜篱,拍着胸口保证,“大人为咱村考虑周全,咱决不能给大人丢脸,回头就开会领悟思想,一定把村子建设得更好。”
姜篱听着这般觉悟,心里已然有谱。
她看向蓝玉,“去吧,将合作契书给里正看看。”
“是……”蓝玉忙不迭地应声,抱着契书与里正对视一眼,二人竟十分默契朝远处示意。
走,咱们走开一点慢慢谈。
里正和蓝玉一走,村民呼啦抄也跟着跑了。
美其名曰是过去学习,实际上是受不了大人身边的冰山。
萧铣希唇角微勾,语气讥诮,“你带出来的人不行啊。”
姜篱转开脸,在萧铣希绝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才扭项回头,满脸奉承的笑意道,“王爷所言极是,不过才刚开始嘛,多历练历练就行了,挫折教育有利成长。”
“你还挺护短!”
“王爷过奖了……”姜篱端起茶杯,在心里吐槽,这不废话嘛,你若不是王爷,我吐你一脸!!
萧铣希挑眉反问,“你在心里骂我?”
姜篱眼珠子一蹬,呛咳出声,嗔怪道,“王爷你不能这样啊……您揣度下官好几次了,儒家思想没让王爷干这种事吧,说多了就成真的了,下官实在冤枉!”
萧铣希倒是笑了。
她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找到机会,低下头轻轻叹气,为自己又能活一天感到庆幸。
哎……
“王爷,关于剿匪一事,您计划何时行动?”
萧铣希漂亮的凤眸一眯,姜篱的心思一点也不难猜,只要她扯到一些突兀的话题,内心里想的,不外乎是想他早点离开石门县。
他偏不告诉她。
“你一会去哪?”他问。
姜篱偷偷瞟他冷峻的面容,老老实实道,“额……去山上看看!”
萧铣希浅浅的‘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嬉戏的几个孩童身上,提问道,“县令大人要去山上,可有人愿意带路啊!”
孩子们还以为山上玩呢,一蹦三尺高,激动热情地凑上来,拉着姜篱就走。
“姜大人,我知道怎么去。”
“我也知道,我还知道一条小路,很快就到山上了!”
姜篱又被一群娃娃兵簇拥着往外走。
“不是,我还要去玉米田里看一看。”
“你也没说啊。”
“我……”姜篱瞪着萧铣希,冷静,冷静,她!要!冷静!
赶紧朝着远处喊话,“里正,陈嫂子,赶紧地,带上几个筐,咱们上山看看!”
半个村子的人,都跟着姜篱上山了。
山之大,就是让人本来打算到上面看看开荒情况,结果成了一场欢快的野外采集活动。
说人话就是,采蘑菇。
一片茂密的马尾松树林里,厚厚的松针腐叶下,生长着一种色泽白中透粉,有些像覆霜柿饼一样的菌菇,村民叫它松乳菇。
“大人,这松乳菇味道鲜嫩可口,是难得的时令山珍,咱给大人采一筐,大人带回去尝尝鲜。”
“甚好,本官也试试!”姜篱揎袖,兴致勃勃准备加入了采蘑菇的行列。
“大人你歇着吧,咱们给你摘。”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采蘑菇的快乐怎么能被剥夺呢?
这个过程很上头的,长得圆润个大的,喜欢,长得漂亮的,喜欢,一家几口出现的,喜欢喜欢。
姜篱最勤快了,三分新鲜三分玩心四分生意经。
当然,为了泄愤,她还故意把萧铣希叫过来给她帮忙,让这人沾上一手一脚的泥,这样才叫接地气,她也解气。
她采好一捧菌菇就递到他手上,他再放到箩筐里。
萧铣希知道姜篱后脑勺上长了‘眼睛’,时刻盯着他放菌菇的动作,只要稍微有点手重,伤了她的蘑菇,就能被她瞪死。
故而这采蘑菇的过程,二人是相遇以来最和谐的一刻,没有那些捉弄与猜疑,只有默契,就连这树林里的风,姿态也温柔。
采了半筐子,姜篱玩够了,四处找铲子,把长有小菌菇的松针腐叶层铲回去。
她决定在衙门里试试培养菌种,这也是从手机视频里看来的,有了菌种,菌菇就可以实现人工种植。
将这计划告诉萧铣希,就是希望他能动手铲土。
孩子们见状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大人,阿叔,为何要铲泥巴啊?”
落在地上不能吃的,在孩子眼里都是泥巴。
姜篱看着阿叔铲土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嘻嘻笑着,忽悠孩子们,“带回去试试,让它们在家里长大。”
“啊?可是阿娘说,菌菇只能长在山上,家里长不了?”
“对啊,地里的东西只能地里长,离开这片树林哪都长不了了。”孩子们满脸认真的神情。
“这可不一定,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若能在别处种出菌菇,再拿回来这儿大面积种植,就能挣多多的铜板。”
“真的吗?那我要去告诉我阿娘。”
“我也去!”
孩子们又跑开了,姜篱看着他们寻到家人身边,复述她说的话,大多数父母听完,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随后,他们跟孩子们说了什么,一些孩子眼中的光就没有了,而有些,则又蹦又跳 ,保住了童贞。
靠山吃山的百姓,在菌菇爆发的春季,采都采不完,吃也吃不完,压根没想过做什么规模种植,即便明白‘物离乡贵,人离乡贱’的道理,也没那样财力物力去张罗生意。
姜篱对此洞若观火,她深知任何时候,百姓想要做什么,若没有衙门背书和扶持,面对眼前的财富,就是‘如入宝山,空手而回’的心态,懊恼不迭干着急,如之奈何,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