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回,同前一次的神采奕奕大不相同。
面前的姑娘唇面发白,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莫名的,他心里浮现些许愧疚。
这是他未来的妻子。
妻者齐也。
他就是有再多女人,能跟他并肩的,也只有她一个。
这般想着,姚玉枢站起身,面上适时露出些许歉意,惭愧道:“是我之过,连累姑娘受了委屈。”
王婉视若无睹,由钱嬷嬷搀扶着入座,方才抬眸看向他,“姚公子今日,是专程来赔罪的?”
姚玉枢颔首,“此事是我对不住姑娘,自当来给你个交代。”
王婉端起茶盏,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做恭听状。
姚玉枢只当她尚有委屈,意图拿捏自己一二。
妇人们的内宅手段,不就是这些。
他心下一哂,面上却是歉意十足,“徐氏犯下大错,待她入了府,你尽管处置,我别无二话,另外…”
姚玉枢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保证,年过三十,才允许后院有庶子出生。”
他乃姚家嫡长子,身负子嗣重担,能做出这样的许诺,便是再大的委屈,也该顺着台阶下了。
然而王婉闻言,眉眼却是一片平静。
她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他,淡淡道:“就这?”
语气冷淡,毫无闺阁姑娘见未婚夫婿的羞赧。
姚玉枢眉头微皱,静默几息,试探道:“……你可是心中有气,不愿让徐氏进门?”
说着,不待王婉答话,他又道:“我对她承诺在先,不好违背,就算她犯下错处,不给她贵妾的名分也就是了,她不过一妾,你若是不满,日后尽可发落……”
“等等,不管你承诺了徐氏还是张氏李氏,我的意思是,”王婉懒得再与他多说,索性直言道:“你若要赔罪,那便保证后院一个妾都不能有。”
……一个妾都不能有。
姚玉枢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心眼小的很,也容不下夫君后院妾室成群,哪怕她们不生孩子也不行,”王婉道:“你若是答应,便立下字据,婚事可继续,若是不答应,那你我婚事便作罢。”
“荒谬!”姚玉枢倏然站起身,“姑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婉面不改色,“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离经叛道?”
王婉继续颔首。
那云淡风轻的神情,衬得他勃然大变的脸色有些可笑。
姚玉枢彻底冷了脸,“什么样的男子才只有一妻,别无二妾,姑娘是在故意为难我不成?”
“不敢为难公子,”王婉淡淡道:“你若做不到,咱们婚事尽可作罢。”
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你怕是在做梦,”姚玉枢气极反笑, “令尊多年未曾纳妾,已是京城少有,而今房中不也收用了几房美妾,你怎敢如此要求于我!”
即便青梅竹马少年夫妻,等到妻子人老珠黄,子嗣艰难,不照样纳妾。
他们这样的家族联姻,她竟敢要他做出此等承诺,简直可笑。
爹娘感情,是王婉心中最大的痛处,听面前男人字字嘲讽,她面色也冷了下来,“出去。”
姚玉枢眯着眼眸,认认真真审视自己这位才见过两面的未婚妻子。
果然肖似其母,昔年谢家嫡长女,听说也是这样一副傲骨头。
只是,如今不也乖乖蜷在后宅。
女子贞静知礼,方为佳妇,这样心比天高的傲骨……
姚玉枢冷冷一笑,“你我婚事已然定下,断无变数,望你多修女学,别堕了王家女子的名声。”
王家姑娘,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贤惠大方,知礼端庄。
言罢,他转身离去。
还未成婚,便不欢而散。
王婉气的面色煞白,她看向一旁的钱嬷嬷,茫然相问:“嬷嬷,我做错了吗?”
钱嬷嬷道:“按时下观念,姑娘确实错了,但,人生是姑娘自己的,你自己不觉得错,那便不是错。”
王婉当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她也知道,想要退掉姚家的婚事,除非爹爹赞成,不然,只靠阿娘一人,怕无力转圜。
…………
王少甫身为天子近臣,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午膳都未回来用,等到天色擦黑回府去正院请安,才在母亲口中,听说了姚家上门赔罪的事。
他气恼未来女婿那点子风流韵事都没处理好,让那贱妾的手伸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不过姚家赔罪态度确实诚恳。
尤其是承诺年过三十,才允许庶子出生,作为父亲,王少甫心中的怒气消散殆尽。
不过一贱妾,日后还不是随意发落。
得了许诺,女儿出嫁后不用受嫡庶之争所扰,日子过的舒心些,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王老夫人眼露厌色,“要为娘说,姚家的态度够可以了,谢氏今日却丝毫不曾展颜,看了真是叫人晦气。”
“娘,”王少甫无奈,“安宁只得一女,如今受了无妄之灾,见到罪魁祸首,她岂能开颜。”
“你就护着她吧,看她会不会记你的好,”王老夫人冷哼,忽然转了话锋,道:“都几个月了,怎么你房中那些个妾,一个都未曾开怀?”
说着,她上下打量儿子一眼,老脸露出几分狐疑之色,“你该不会……”
“子嗣靠的是缘分,许是时机未到,”王少甫面不改色,站起身道,“天色已晚,娘早些休息,孩儿不打扰了。”
走出主院,身后仆人受了王老夫人叮嘱,低声请示道,“主子今夜要唤静淑苑哪位姨娘伺候?”
王少甫淡淡瞥他一眼,直把那仆从看的脊背发凉。
大房,正院。
谢安宁正在用晚膳,见几日未见的夫君过来,连起身都没有。
王少甫也不介意,他径自净了手,在席间坐下。
早有奴仆添了碗筷。
他才用了两口,身边人就撂下碗筷,起身离开。
再看那碗中还剩的小半粟米,王少甫喉间微梗。
他也撂了碗筷,跟着入了内室,开口就让伺候在旁的几名仆婢退下。
得了主子的眼色,佩蓉微微福身,领着几名婢女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刹那,王少甫伸手开始解衣襟领扣。
一颗、两颗……
谢安宁眉头微蹙,“老爷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王少甫已然受够了她的无视,他淡淡一笑,道:“夫人再冷淡些,为夫都该忘了你我尚是夫妻。”
他们少年情意,很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光。
情浓之时,说过许多荒唐话,也做过很多荒唐事。
彼时的谢安宁只觉得甜蜜欢喜,而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回忆越美好,越是堵得慌。
此刻闻言,她只觉得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