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鸿要去的地方,是山顶一棵巨大的柳树。
如今绿叶凋零,树上挂着稀少的枯黄叶子,整棵树看上去十分颓丧。
谢惊鸿像只窜天猴似的,三两下就攀了上去。
“你以前就在这里打游戏的吗?”
霍云霆双手双脚并用,不像谢惊鸿爬的那样简单随意,却也不失风范的爬了上去。
谢惊鸿已经在最大的树杈坐定,垂眸笑吟吟看着爬树的男人。
“你知道的挺多嘛,霍先生。”
霍云霆人已经上来了,攀着树枝朝她那边去,笑道:“叫云霆。”
谢惊鸿歪头,傲娇的哼了一声:“你管我叫什么。”
霍云霆像是一只捋顺了毛的猫,笑的灿烂,“行,随你。”
谢惊鸿这才回答他的问题。
“是呢,我就是在这里打游戏,看星星,看月亮,看山看水。”
谢惊鸿一上数,整个人忽然变得诗意了起来。、
霍云霆在她身边的树杈坐下,笑的谄媚:“以后我陪你看啊。”
谢惊鸿所在的那个树杈,占据了整棵树最大的地理优势,她直接上手抱臂,躺了下去,仰头任由秋天下午没有温度的太阳照着自己。
“霍云霆,你为什么爱我?”
她问出了一个十分富有哲理的性的问题。
这要是换做别人,肯定会回以非常富有哲学道理的答案。
然而霍云霆却很真诚。
他说:“我以前接受过一个人的恩惠,一个女孩,后来我经历了一段很黑暗的岁月,那时候找到她,回报她,是我唯一的信念。”
“后来,我在医院遇见了你,你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被一群白大褂簇拥着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他们坐在树顶,看着山下,都没有看向彼此。
霍云霆的声音徐徐道来:“但是那一秒之后,我感受到了一种背叛,我觉得我背叛了当年那个骑着黑豹出现在我眼前,给我第二次生命的女孩。”
“我不该,也不愿意,承认当时自己的心境。”
霍云霆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起来,“但是后来我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当初的那个女孩以何种面貌,何种方式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都会一如初见时,再次把她囊括进我的生命里。”
女孩素白的脸颊,完全浸润在落日西下的余晖里,双目紧闭,像是已经沉沉入睡一般。
“所以,小惊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霍云霆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胆怯和期待。
谢惊鸿并未回答她。
她好像真的睡着了,长长睫毛在太阳微弱的光影下晕出一道光圈。
霍云霆眸色深深,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许久之后 ,谢惊鸿像是梦呓般说道:“那颗糖很好吃,霍云霆。”
霍云霆忽然就笑了。
“嗯,我也觉得好吃。”
他说完这句后便不再说话,在一人粗的树干上,后仰,学着谢惊鸿的姿势,安全把自己靠在树干上。
两人中间隔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岁月的长河像是从中流淌。
那一年,谢惊鸿十岁,霍云霆 十五岁。
从苗寨出来的霍云霆,一路北上,想完成自己母亲的遗愿,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因为报纸上的一则婚讯,霍云霆的母亲冷瓷,等了数十年的期待落空。她含恨而终,临死前交代霍云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问问他,是真的忘了苗寨的日子和苗寨的冷瓷了吗?
只可惜,那时候的霍岩风,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北城首富霍家的继承人,娶了沪城的第一千金,秦芝。
秦家通黑白两道,秦芝哪里容霍岩风有一个婚前生下的儿子。
为了以绝后患,直觉排除秦家的杀手。
将年仅十五岁的霍云霆,逼到九华山上,要不是他从小就生活在苗寨那样地势崎岖的地方。
十五岁的霍云霆, 必死无疑。
好在,他躲过了那刺杀。
他浑身是血的躲在一棵大树和石头形成的洞穴里,在气息未绝时,还差一点再次遭受鬣狗的侵袭。
就在生命垂尾之际,一个瘦瘦小小脏脏乱乱的小女孩,跨坐在一头身形高大的黑豹上,从山林深处行来。
一声哨响,鬣狗四散逃开。
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霍云霆,就这么难看着那头漆黑油亮的大黑豹,在自己身边嗅了又嗅。
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从黑豹身上跳下来 ,笑吟吟的看着他说:“好俊俏的少年。”
这句话后,他就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他身上被枪擦伤的位置已经被消毒,包扎。
少女正在一旁,生了火烤野兔。
“谢谢你救了我。”
霍云霆至今记得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少女吹了吹自己被烫伤的手,回头看傻子一样的看他。
“我经常这样救山里的动物的,你在我眼里,跟受伤的猎豹还有豺狼,没什么区别。”
当时的霍云霆听到这话,只觉得骇然。
直到吃了她喂给自己的第一口兔肉。
“你这样的人,会被人往死里打,一定是干了不得了的事情吧?”
当时的霍云霆,只咧着破开的嘴角冲她笑了笑。
少女看上去浑身泛着野性。
就像她从小就不生活在人群里,而是和这座山里的野兽共眠。
那一夜,他在树洞里度过了安然无恙的一晚。
谢惊鸿的回忆也追溯到了十年前。
她第二天拎着汤药去石洞里找人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一片带血的树叶上面写着:
“相救之恩,来日必报!”
瘦削的少女看着那片叶子,笑的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
就算是山里的野兽受她救助之恩,次日也会在道馆的门口丢下一只野兔或者山鸡当做回礼。
而这个人,只留下了一片树叶,和一颗糖。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将那颗糖吃了。
那是她活了十多年岁月里,唯一尝到的甜味 ,除了蜂蜜。
那之后,她便去了少年班。
十年的光景,已将浅淡的小事,还有那一晚少男少女看着星空聊到的亲情,冲淡的所剩无几。
“小惊鸿,你要知道,无论重新相遇多少次,我都能凭着本能认出你,爱上你的。”
霍云霆枕着自己的手臂,侧头对依旧闭着眼睛的女孩说。
“与其说爱,倒不如说是心魔。”
谢惊鸿没有睁开眼睛,她嘴角勾着笑,回答男人纯粹的话语。
霍云霆并不反驳他。
只有他知道,在那些看不见天日和未来的岁月里,当年那个小女孩,给了自己多大的力量。
可是他当时对医院里初见的小道姑动心是真的,对当年那个小女孩瞬间的背叛感也是真的。
幸好,她们是同一个人。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躺在自己的树杈里,直到明月升空,银河璀璨。
道馆的厢房内,谢泽宇对着窗外看了又看。
“霍云霆这小子,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不会拐了咱妹妹,干坏事吧?”
谢辞南倒是十分淡定,单手撑在脑袋后面,闭目养神。
“要是干坏事,也是惊鸿带着他干,哪里轮得到他。”
谢泽宇再次刷新了三观。
“我不信,妹妹那么乖,肯定不可能干坏事的。”
谢辞南还想说什么,陆文茵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自己的女儿去了九华山不回来就算了,两儿子都大半夜了也不回家,陆文茵真是担心的紧。
得知两人都跟着谢惊鸿去了九华山,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陆文茵简直瞠目结舌。
“你们要跟着去,怎么不带上我?”她语气里带着埋怨。
“妈,这里的山路危险的很,路上还有豹子,有吃人的大鸟,你别说爬山了,吓都被它们吓死了!”
谢泽宇在这世上最有发言权。
兄弟俩十分默契的,没有将谢泽宇受伤的事情说给陆文茵听。
“那你们可要保护好你妹妹啊,她虽然是在九华山长大的,但终究是女孩子,体力肯定不比 你们,你们当哥哥的,就算遇到野兽也要站在她前面给她当肉盾,听到没有?”
谢辞南:……
谢泽宇:……
妹妹不让野兽咬他们就不错了!
俩兄弟对视一眼,默默将陆文茵的一切要求答应下来。
“你说妹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挂了电话,谢泽宇望着天花板,双手合十,十分迷茫的问谢辞南。
“别的不知道,反正比我们都厉害。”
两兄弟相视无言,只觉得此行又惊险又离奇。
感受到了谢惊鸿从小长到大的艰苦环境,同时也为她不为人知的能力更加好奇。
挂完电话的陆文茵,兴奋的将这件事说给谢永琮听。
谢家偌大的别墅内,佣人又多,要听墙角是件极其容易的事。
两人的对话,很快就被躲在暗处的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