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合上，车辆缓缓启动。
    时厘计算着时间，每一站停留三分钟。
    列车行驶在隧道中，一幕又一幕的黑暗快速倒退着，车厢内部的冷气很足，寒意止不住地渗入毛孔和骨头缝里，吹得春奈打了个喷嚏。
    地铁到达了下一站。
    青云路，补习街。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居民楼。
    学生们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喝下白色饮料。
    夜深人静，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那盏台灯孤独地照亮，微弱的光芒映照着迷茫的小脸。
    他们的耳边回荡着老师的话。
    “四当五落，每天只睡四小时，你们才有机会考上大学，每天睡五小时以上就会落榜！”
    他们的眼前浮现着父母的面容。
    “我要你沉静下来，心无旁骛地学习。
    我要你振作起来，有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
    我要你着眼于前方璀璨耀眼的青云之路，而非身后满是泥泞的老街破楼。
    我要你……”
    这些声音环绕在耳边，连睡觉时都没有停止。
    筑成以爱为名的牢笼。
    关着一群向往自由的小鸟。
    那些学生站在楼顶，丢下手中的雨伞。
    艳丽的雨伞像是落叶般飘飘荡荡，铺满了深灰色的巷子，从高处看去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他们紧随其后，张开双臂，翩然跃下。
    吴恩俊、孙泰尚，还有许多许多人。
    既是犯人，也是受害人。
    他们谋杀了自己。
    三分钟一到，地铁再次启动。
    新世界购物街站，到了。
    【叮！欢迎天选者来到国运战场。】
    【因您所在的国家在三个月前为惊悚乐园的主题选拔出了一份力，作为回馈的神秘福利，您可以获取一次抽取天赋的机会！】
    【正在为您抽取——】
    时厘几人的耳边骤然响起了那道不带丝毫温度的机械音，惊讶地望过去。
    这是？
    车厢以外，细雨蒙蒙中，穿着黄色雨衣的骑手，骑着电瓶车从购物街前经过。
    几乎是擦肩而过，那些打着雨伞的身影也踏进了购物街，出现在典当行前。
    观众发现，那一张张面孔竟然和第一批的部分天选者极为相似，只是气质打扮并不相同。
    业务员毫不意外地微笑道：“尊敬的客人，您是否确认典当自己，为‘自己’换取天赋？”
    “是的。”这些人说。
    不止时厘几人，直播间也炸开了锅。
    天选者的天赋，居然不是国运战场给的？
    [？？？啥？你再说一遍！舌头捋直了说！]
    [啊啊啊我说呢！规则已经是对人类的保护，为什么还会额外给予天赋！]
    [好坑，所谓的神秘福利还是“自己”换的！]
    [要是天选者死了，这笔交易就成死当了啊。]
    [她们走进典当行，其实也没想过出来吧。]
    [无论你做得好与不好，你自己永远不会怪你自己，因为只有自己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所以蛋糕上是「忌日快乐」呀！]
    [难怪我一直觉得姐几个的天赋挺契合……]
    [我说洛根那小子凭什么高兴成那样！]
    第一批的天选者，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在典当行昏暗拉长的光线下，当户们黑漆漆的眼底，仿佛燃起了一簇簇微弱又渺小的烛火。
    我若成炬，
    最先照亮的必将是我自己，
    而后才是这个世界。
    世界……
    世界的真相啊……
    时厘的耳边又响起了当时点燃蜡烛时充满蛊惑的呓语，引诱着她起身从敞开的车门出去。
    起点也是终点，终点站还没到！
    时厘用力咬破了舌尖，疼痛之下彻底清醒过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努力提醒：“都醒醒！”
    其他三人似有所觉地醒了过来，浑身冷汗。
    好险……差点就迷失在这趟地铁上了。
    车窗外，那些身影在不同的时间段来到了美食街入口，郑允，孙泰尚，许许多多面孔。
    几个小孩子从里面嬉闹着跑了出来。
    其中一个小男孩，不小心撞到人，抬起头看到光头男人脸上的疤痕，声音弱了下来。
    “对不起。”
    光头男人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汽车玩具，用手掌擦了擦递还给他，“没关系。”
    小孩大着胆子道：“你是其他地方来的吗？你要买我家米肠吗？我偷偷给你多塞几个。”
    看到这一幕，时厘忽然想起了一句诗。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地铁启动，这次是从终点驶往起点。
    漆黑的隧道里，许多虚影重叠在一起。
    车窗映照出她们自己，又不只是她们自己。
    那段必经之路上，春奈一次次为自己停下。
    美食街入口，nana来回踱步等着她们归来。
    ＊
    补习街的深巷里，裴望星埋头往前面走。
    身后的另一道身影形影不离，踩着她的脚印走过，手里举着一把雨伞，想要打在她的头上。
    裴望星想起妈妈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你在成长中舍弃的每一个自己，并不会完全离去，她们都会变成你脚下的影子。
    她们会在路灯下，在墙壁上，在地面折射出不同的形状，那都是密不可分的你。
    她们会默默陪着你，同你一起陷入黑暗。
    但只要有一点点光，就会从背后拥抱你。
    所以，不要害怕夜路难走。”
    ＊
    办公室里，时厘十指翻飞敲击键盘。
    冷冽的风猛地推开窗，将她的头发吹得荡漾起来，卷起桌上的试卷飞出窗外。
    在时厘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只手穿透了电脑屏幕伸出，轻轻地触碰上她的脸庞。
    ＊
    浪漫满屋甜品店内。
    甘昼月坐在电脑前，卷发女人站在她的身后和她一起看，头发垂落下来，轻轻扫过她的颈侧。
    甜品师站在裱花间里，她戴着透明口罩，微笑看着外面，手里挤出一朵漂亮的奶油花。
    玻璃门被推开，门外走进一个穿着棉麻长裙的女人，带着第一束阳光也照射进来。
    那只小熊玩偶悬挂在门上，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围巾，头微微歪斜，嘴角满足地弯起。
    ——浪漫有很多种定义。
    ——你见过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甘昼月转过头。
    发现同伴都看着她，示意她来书写，明明离得很远，却仿佛能够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
    甘昼月倏地笑了起来。
    她咬破手指，在车窗上写下观后感。
    爱自己…
    她曾经的签名是王尔德的那句话。
    “to love oneself 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long romance.
    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至此，浪漫满屋。
    “叮——”
    她们也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