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月明星稀,受旱情影响,长安城的夏夜无比燥热。
海朝云一个人躺在宽阔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心思纷乱,身上还因为赤练蛇毒有些难忍的灼烧感。
“我尊重海朝云的意愿!”
白天时萧策这句话语仍在脑海中不断回荡,海朝云本以为依照皇族高高在上的行事风格,慕容皇后会让萧策直接用强,逼迫她为萧策解毒,可萧策的风度让她颇为意外。
本已生起逃离皇宫的心思,海朝云却又产生动摇,想着再等等看,却又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等萧策良心发现,主动放她走?
还是等彼此情根深种,水到渠成的解毒?
海朝云揪着锦被一角,心中百转千回焦虑难安,她原本就想借助萧策解毒,都已经做好搓骨削皮的准备,却没想到解毒之法居然是那样难以启齿。
自从继承浑天教,成为江湖青魁以来,海朝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坚毅不容动摇。
可这次心中的慌乱与迷茫,让她意识到无论武功再高,她终究也是一名女子,涉及到名节之事还是会无比纠结。
“好热啊!萧策跑到哪儿去了?”
海朝云因心思杂乱,又被热毒侵蚀,万分烦躁不安的坐起身,扫视一圈空荡的卧房,又突然神情蔫蔫。
她躲在卧房中逃避,萧策从白天时就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这些日子以来夜夜抱着萧策入睡,此刻海朝云一个人坐在床上,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海朝云起身下床,打开卧房门走入正殿,殿中黑漆漆一片连烛火也没点燃。
望着深沉孤寂的黑暗宫殿,海朝云莫名有着被全世界遗弃的失落之感,她不得不承认,与萧策住在长生殿这些天,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闲适。
离开正殿走入幽静的庭院中,海朝云发现梁宝一个人抱着酒壶靠在树下。
梁宝见海朝云终于肯露面,以为她已经自我攻略成功,便抬手朝屋顶指了指。
“其他人都回房休息了,殿下在屋顶看星星,你想找他就上去吧。”
海朝云发现廊柱旁靠着一条长梯,便顺着长梯爬向屋顶。
长生殿规模庞大,屋顶平坦开阔,萧策仰躺在琉璃瓦片上,望着夜空怔怔出神,身旁还放着一张小矮桌,上面备着酒水与点心瓜果。
屋檐处传来响动,萧策便坐起身子,看见海朝云漂亮的大脑袋探出来,不由得会心一笑。
“终于肯起来啦,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躲在房间里呢。”
海朝云踏上屋顶,缓步走向萧策,脸上又恢复成目空一切的漠然。
“房间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海朝云坐在矮桌的另一侧,与萧策之间隔开距离,似乎仍旧在为解毒的事耿耿于怀。
萧策也不在意,将桌上的点心往海朝云那边推了推。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啃些糕饼垫垫肚子。”
萧策说完便不再理睬海朝云,抱着酒葫芦又躺了回去。
海朝云从瓷盘中取出一块雪榕糕,放到嘴边轻咬一口,甘甜入喉似乎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
发现萧策只是躺在一旁,抱着酒葫芦时不时抿上两口,目光一直注视在繁星点缀的夜空中,海朝云忍不住开口询问。
“有心事?”
萧策又猛磕一口断肠烧,才稍稍坐直几分身体,眼神玩味看向海朝云。
“难得你会主动关心我哈。”
海朝云扭过头去,“不说拉倒。”
萧策熄了逗她的心思,悠悠然开口。
“白天你躲在房间里也听到了,长安城出了这么多事,我却只能待在宫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海朝云偷听了全过程,自然也了解如今朝廷面临的困境,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可是最受宠的皇子,想要出宫为百姓做事,为何皇帝会不允许?”
萧策目光有些暗淡,“父皇不愿我接触朝政,是害怕将来我成势会跟大哥起嫌隙。”
海朝云更加不能理解,“我明明都听到,三皇子不也被派了差事,皇帝就不好猜疑他?”
“因为他不是嫡子。”
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却让海朝云顿时愣在当场。
萧策又喝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
“在父皇心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母后生的三个嫡子罢了,其他皇子无论再优秀,做再多事,父皇都不会给他们机会,我知道这对我那些兄弟们不公平,可父皇是个大权在握的帝王,在皇位继承上任何人都没有抗争的资格,无论立嫡立长,皇位都必须传给我大哥,才能保证大盛不起动荡。”
在萧策仅有的一些前世历史记忆中,凡是手中握有权柄的帝王,都想把天下最大的荣耀给予最心爱的人,也只有她生的孩子才有继承权,故剑情深的汉宣帝与唐太宗李世民都是最好的例子。
海朝云还想据理力争,似乎是想为萧策打抱不平。
“可你只是想去帮助太子,又没有争储君之位的意思,至于像防贼一样防着你吗?”
萧策无力的仰躺回瓦片上,望向明亮的夜空目光深邃。
“你白天也从母后的话语里听到了,我一共有两个亲哥哥,你只见过我大哥萧炎,就不好奇另一个哥哥跑哪去了?”
海朝云这才想起来,据传皇后共有三个亲儿子,却从未听萧策口中提过他的另一位兄弟。
“我另一个亲哥哥四皇子萧逸,两年前与大盛首辅左静春勾结,陷害我大哥萧炎,密谋篡夺储君之位。”
海朝云闻言眼中的震惊压都压不住,双手撑在矮桌上直勾勾盯着萧策,她身为浑天教主,居然从未听说过这等秘辛。
“这怎么可能!若是发生皇子谋逆,早就传遍天下,为何我从未听闻?”
萧策眼中流露出伤感,隐隐甚至有泪光浮动。
“四哥没有造反,也从未想要害大哥的性命,他只是心气太高,不愿将来屈居人下,才想将大哥拉下来自己当太子,母后因此大病一场,父皇到最后也终究不忍心,为了将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罢黜左静春的相位,将四哥贬为庶人,秘密流放出京,严禁朝堂再提及此事,所以很快风波便平息了下去。”
海朝云总算想明白,为何皇帝不准萧策参与朝政,有四皇子这个前车之鉴,若是萧策尝到权力的滋味,也生出夺嫡的心思,莫非再亲手流放一个亲儿子?
萧策整理好情绪,才继续倒苦水。
“而且我跟四哥不同,我身上还有另一件能威胁到大哥的东西。”
海朝云目光一凝,
“龙气!”
“虽然我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但身处这样的时代,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相信,一旦我接触朝堂,便会有人为了从龙之功将身家性命压在我身上,在不知不觉间推着我往前走,即便我不愿意,也已经威胁到属于大哥的太子之位,你说到时候我们兄弟之间还能共存吗?”
海朝云不知再说些什么,她虽然从事造反活动,可这样的皇储之事终究离她太远,便也只能轻轻拍了拍萧策的肩膀,安抚他低落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