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把东方氏叫到身边,叹了口气道:“我自知时日无多,这一辈子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东方氏心地善良,见往日强势的韦氏做出这般姿态,自然有些心软,道:“婆母,您别这么说,您的日子长着呢。”
韦氏摇了摇头,坚定道:“你先说,你答不答应。”
东方氏愣了一下,六神无主地转头看向连嬷嬷和林予笙,想征询她们的意见。
韦氏也顺着东方氏的目光看向了林予笙,道:“正巧,这件事也与笙儿有关。”
“我愿意把我名下的三间铺子都留给笙儿,那是京城的老店铺,也不用她费心经营,就能坐着拿银子。”
下这么大血本?
林予笙微蹙眉头。
东方氏也察觉出了不对,道:“婆母,您还是先说说要我做什么吧。”
韦氏顿了顿,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对外宣布一下,棠儿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见东方氏脸色倏然不悦,韦氏连忙道:“棠儿与三皇子情投意合,因着外界那些舆论,才不得不降为侧妃。若是你承认了棠儿的身份,棠儿当了正妃,笙儿也不用嫁进去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我儿为三皇子做了那么多事情,最后正妃的位置绝不能便宜给了外人。”
韦氏又劝说道:“笙儿有侯府做背景,又有财产傍身,以后不会过的差的。更何况,以后进了三皇子府,可是无休止的争宠,她姿色平平,哪里争夺的过?”
东方氏脸上有些茫然,显然是被韦氏的歪理说的有些意动。
她既想让陆锦棠如愿以偿,做三皇子妃,又想让林予笙不必卷进这些事情中。
正如韦氏所说,无论嫁给哪一位皇子,日后都是无休止的争斗,以她义女的身份也做不了正妃,既是做妾,就免不了被欺压。
连嬷嬷皱了皱眉,道:“此事实属欺君之罪,一旦东窗事发,可是要掉脑袋的。”
韦氏到时候两腿一蹬,不管身后事了,东方氏甚至王府都是要被牵连的。
林予笙也慢声道:“祖母,不知道这是谁给您出的主意。以三皇子的能力,既然将姐姐降为了侧妃,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就算如今因着母亲作保承认了姐姐的身份,难保日后不会秋后算账。伴君如伴虎,此事若是追究起来,可就不只是降为侧妃这么简单了。”
韦氏听了这些话,也沉默了下来,眼角浮现出泪花,道:“那棠儿怎么办啊。都怪她投错了肚子。”
林予笙冷不丁的来了一句:“给她娘一个正式的身份不就行了吗?”
韦氏心中焦急,听了这话,下意识道:“这行不通——”
话说了一半,韦氏反应过来,住了口,看向东方氏。
她不是面露疑惑,而是先反驳说行不通,看来也是曾经考虑过的。
东方氏站起身,有些难以置信道:“婆母,你知道棠儿的生母是谁吗?”
韦氏脸上闪过一抹心虚,道:“我哪知道?我的意思是这法子行不通,谁知道棠儿的生母是谁呢?就算现在找到了她,难不成给抬进府里,安一个侧室的身份?”
“好了好了,此事先搁置下吧,你们回去吧,我也累了。”
韦氏下了逐客令,几人也不想再留着,转头出了门。
跨过门槛,一抬头,看见陆向卿独自站在树下。
秋风瑟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衬得他的人也有几分落寞。
陆向卿走向东方氏,深情款款道:“夫人,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我去了王府好几次,奈何丈人他不待见我。”
陆向卿说着,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
林予笙垂下眼帘,心道,凭他这手本事,若是在她前世当个男模,怎么着也是个头牌。
可惜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东方氏已经今非昔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底只剩下冰冷和憎恨,“劳烦侯爷记挂,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抬脚就走。
陆向卿继续道:“兰若,没有你在的日子,我夜夜都难以入眠,你忍心看我憔悴吗?你就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东方氏停下了脚步。
陆向卿以为她又和之前一样心软了,忙走上前,牵起她的手,道:“兰若,别生气了。母亲年纪大了又生了病,不能操劳,你还是赶紧搬回来吧。家里离不开你?”
“家?”东方氏冷笑了一声,道:“你夜夜难眠,就让我心疼你的憔悴,那我缠绵病榻的时候,你可曾喂我吃过一次药?在自己家中毒险些丧命,这还算的上是家吗?”
“自己的丈夫要拿救命的药去求娶另一个女子,陆向卿,你说,这算的上是家吗?”
陆向卿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呆立在原地,东方氏抽回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扔在陆向卿身上,道:“陆向卿,若是你当真对我还有一丝真情,不如早早签了这放妻书,你好迎娶你心心念念的表妹,也别耽误了我。”
陆向卿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惊道:“兰若,你都知道了?不是,蓉娘她虽然是同我一起长大,但后来我见了你,才知道什么是一见倾心。我早同她一刀两断了,只是,到底是故人,我见她孤儿寡母不忍心,这才——”
“兰若,我错了,我错了。”陆向卿急急地解释道。
东方兰若却道:“你绑着我,安王府也不会为你所用的,若是你执意利用安王府扶持三皇子,那么,只会为三皇子树敌。”
“我知道我父亲在军中朝中都颇有威望和人脉,但是陆向卿,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深有体会。我父亲,绝不会为了我,扶持你,更不可能,为了我,站队三皇子。”
东方氏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向卿,道:“我言尽于此,你我,都好自为之。”
撂下这句话之后,东方氏就从陆向卿从身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林予笙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陆向卿,强压住上扬的唇角,和连嬷嬷一起,快步跟上东方氏的步伐。
没想到在王府呆的这些日子,东方氏的进步十分明显啊。
真是母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东方氏跟陆向卿说狠话的时候倒是硬气,可回了春华院,脸上还是不一会就挂满了泪珠。
林予笙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坐在一边默默地陪着。
东方氏用手绢细细地擦了擦眼泪。
轻轻皱起眉头道:“过去我从未想过,只当是那偷窃的仆人真是与我有怨,才故意偷走了你换成了棠儿。”
“可今天我看老夫人着急的情态,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既然那魏可蓉其实就是陆向卿的表妹,也就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那——”
东方氏没有再说下去,但她眼里的惊惧已经说明了她的猜想。
林予笙垂着头不说话,东方氏恋爱脑消失后,变得清醒了,这猜测倒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连嬷嬷脸上布满了寒霜,道:“韦氏那么一个爱面子的人,会如此维护一个抱错的孩子?养了冒牌货十几年,放在别的家里早已是丑闻一件,家族耻辱,她还如此如珠似宝地护着,到了这么油尽灯枯的时候,还不忘为其做打算。单看这一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没有那么简单。”
林予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东方氏神情恍惚道:“这么说,我这么多年,都被他们耍的团团转,替别人去养孩子?”
林予笙有些不忍地看着东方氏,半晌道:“母亲,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试探出陆锦棠和魏可蓉的关系。”
东方氏看向林予笙,道:“你说。”
林予笙缓缓道:“我们可以从侯府送一封信去给魏可蓉,就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见她一面,希望她早些上位好让陆锦棠做名副其实的嫡女。”
“上次我见魏可蓉与父亲谈话间,也很想见侯府中的某个人,想来若真是如此,定然不会推拒。”
东方氏听完思忖了片刻,道:“那我这就起书。找人送信给那魏可蓉。”
林予笙道:“届时,我就扮作陆锦棠前往,若那位魏夫人应邀前来,必可露出马脚。”
东方氏闭了闭眼,她心里一团乱麻。
林予笙反倒觉得,这或许会是个好机会。
东方氏逼了陆向卿一把,若是魏可蓉再吹一吹枕边风,双管齐下,说不定陆向卿真会签下那放妻书。
从春华院回了秋水居,林予笙的心情好转了些许。
到了晚上睡觉前,她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听见窗下传来了熟悉的窸窸窣窣地声音,接着是叩击声。
林予笙忙从被窝里钻出来,跑到窗边打开了窗子。
谢临翻窗进来,有些局促道:“我听说你被软禁了,这才出此下侧,我——”
对上林予笙那双朦胧的泪眼,他有些失神,瞬间把之前想好的说辞都给忘了。
“阿笙——”
林予笙逼近他,压低声音道:“石头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临瞳孔微缩,下意识道:“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瞒着我?”林予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恨恨地打了谢临两拳。
谢临没有闪避,只是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林予笙满脸泪痕,心里也空了一块,道:“那天我找遍了清河镇,也没有找到芙蓉糕,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石头村一片死寂,木屋都烧成了焦炭。阿笙,我找遍了全村,没有一个活口。”
“我们住的屋子更是一片狼藉,我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的痕迹。我怕你死了,怕你烧成一缕灰,我连认都认不出来。”
谢临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林予笙抬眼看他,难以想象,他满怀欣喜地去为她买芙蓉糕庆生,回来之后,面对的却是天翻地覆的景象。
她恨他将此事瞒着她,可她却没办法再怪他。
林予笙靠在谢临怀里,听他哽咽道:“我找了人,用了三天时间,才收敛了乡亲们的尸骨,后来报了官,没几天,他们就出了一个山贼作乱的通报。”
谢临强压住心间的怒火,哽咽道:“永宁侯府的人前脚刚接走你,后脚石头村就灭亡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为什么?”林予笙抬起头,惊愕道:“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谢临看向林予笙的眼睛中盛满了悲意,他轻声道:“阿笙,你已经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看待这群人了。或许只是出于一个维护颜面的狗屁理由,他们不容许侯府的小姐会有乡野的朋友,亲戚,为了避免有朝一日那些人找上门来,传出一些闲话,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平民百姓的命,在他们眼里不是命。”
谢临缓缓吐出这一句话,眸光复杂。
林予笙失魂落魄地坐在桌边,表情木然。
谢临坐在她身边,轻声道:“正因如此,我绝不能让三皇子一党上位,三皇子此人道貌岸然,心狠手辣,虽然才能手段都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但仁心不足,若他上位,定然是百姓之灾,社稷之灾。”
见她不说话,他踌躇了一下,道:“如今,三皇子和二皇子都想借你的婚事,试探安王的站位。阿笙,这京城,我送你出去好吗?”
他本想说这京城她不宜再待下去了,可以想到她上次说他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又生生改成了问句,征询她的意见。
林予笙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走,我已无处可去了。我要为石头村的大家报仇,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转头看向谢临,抓住他的袖子,道:“我记得那天来接我的中年管家,把他抓起来拷问,必然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谢临看着她,抬起手,他纤长的手指拂过林予笙鬓边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阿笙,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你仍执意留在京城,我就会求陛下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