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火罗国三百精锐将士,在八百里瀚海迷失方向,发生在神武皇帝羊素与瑶光皇帝华衡争夺江山之时,当时吐火罗与瑶光国交好,得知瑶光国有难,马上派出三百将士,东出界牌关,过八百里瀚海,前去支援。
当时吐火罗国早已经势微,三百精锐将士,已经是能派出的极限。
八百里瀚海满是黄沙,一眼望去,遍布金黄,很容易迷失方向。三百将士进入瀚海不久,赖以引领方向的指南针,便离奇消失,只能依靠向导,晚上辨认星斗,作为指引赶路。
但没过几天,怪事再生。
常年累月不曾下雨的瀚海,竟然连日阴雨,天地昏黄晦明,根本无法观星,而且向导又惊讶发现,地图虽然还在,但上面的字迹,消失的干干净净,变成了没用的牛皮纸。
无头苍蝇般,在沙漠中徒然转了快半个月,随身携带辎重,已经消耗去大半,人心开始慌了起来,带头将领把向导打了好几次,却依旧毫无办法。
眼见这三百精锐,就要困死在八百里瀚海。
一天晚上,将军迷迷糊糊之间,有个身材矮小,手持拐杖的老者入梦,对他说道,“我是瀚海土地,奉天帝之命,将你等围困于此。羊素与华衡之争,与吐火罗无关,你等唐突前往,只会让吐火罗百姓陷入战乱之内。”
将军一下惊醒,但梦中老人话语,清晰无比。
他沉思良久,带领士卒焚香祷告,阴了许多日的天,一下晴了。而且那地图上消失的字迹,也再次出现。
三百将士不敢向东,转而西归。
这件事看起来虚幻无比,但又记载在吐火罗国正史之内,可信度极高。哥舒翰熟读本国历史,了解的非常清楚。
这本是神仙预警,但在哥舒翰看来,却是极大地侮辱。三百精锐出兵时,羊素已经处在优势,瀚海土地那样的做法说法,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当年并非我们将士不够勇猛,而是被瀚海土地插手,在地图上做了手脚,说起来,那名向导,并非我吐火罗百姓,而是大乾子民,我们将三百人性命,交给了他,他却差点辜负了我们。”
这等涉及到向导出身的事情,属于细枝末节,曲性善自然不会知道,便是康昆仑,身为吐火罗国师,也是第一次听说。
尽管如此,他却知道,哥舒翰这句反击,虽然出了恶气,却将事情推向不可控边缘。到了现在,他开始后悔,不该带哥舒翰出来。
吐火罗国势衰微,这代国主励精图治,加上康昆仑等人辅助,逐渐有了气色,康昆仑不辞劳苦,往来大乾与吐火罗之间,主要是为了表现诚意,学习大乾制度,若是机会适合,还要从大乾拉拢些有用之才过去,来让吐火罗强大起来,逐渐摆脱对大乾的依赖。
除此之外,许多年过去,金雀王朝始终觊觎吐火罗国土,但没敢贸然行动,就是忌惮大乾会出兵保护。
而现在,哥舒翰正在摧毁这所有的一切,他正在将大乾这件可以防身保命的铠甲,一把把的扯下来扔在地上,并且还要恶狠狠的踩上一脚。
事情正在逐渐脱离了康昆仑的掌控。
曲性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这种场合下,又不能爆粗口,当下冷笑道,“你等是来兴师问罪?在场的大乾子民,又有哪位辜负了你们?”
李七夜缓缓说道,“贵使者刚才所说,并非全部。人生而为善,并无恶名。如今大乾盛名广布四大部洲,无数国家来朝,学的都是教人开化的本事。
神武元年,曾经有吐火罗人,名叫遮那多,一路乞讨到此,在侍郎门下,做了个看门人,闲暇之余,饱读诗书,如今已经有了功名在身。
他在吐火罗国,便只能做乞丐,来到大乾,却考取了功名。我大乾子民,原本安居乐业,到了吐火罗国,却只能做个为人领路的向导,还要被人打骂。
哥舒公子饱读诗书,想必也知道,我们大乾有个典故,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由此可见,有何种水土,便会孕育何种生灵。”
哥舒翰哑口无言。
在任长风家中相见之时,李七夜也说了很多,但多是秘事,并不涉及家国情怀,御剑斩杀乌鸦,虽然惊艳,却也算不上绝技。只能说,李七夜在任长风家里时,表现比中规中矩,稍稍强了一些。
而今天的李七夜,却锋芒毕露。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让哥舒翰毫无还手之力。
康昆仑面容肃穆,低声道,“哥舒翰说法,有失偏颇,不能以偏概全。当年我的恩师慈苦,也是大乾人士,却在剑芒关前,挡住金雀王朝铁骑,救下无数吐火罗国百姓,这份恩情,吐火罗永世难忘。”
说到这里,康昆仑缓缓站起,整理衣服,向着剑芒关方向,行稽首礼。哥舒翰等人紧随其后。
曲性善也微微动容,对着康昆仑等人行礼的地方,拱了拱手。他此时身穿官服,代表的是大乾朝廷,不能行私人礼。
姜毕竟是老的辣,康昆仑话语不多,却力挽狂澜,把驶离正途的大船,又拉了回来。
志妖司内,气氛重新缓和。
哥舒翰见识到大乾官员厉害,先前锋芒收敛很多。又问了些问题,全部都是中规中矩。曲性善回答起来,自然也是游刃有余。
李七夜也收敛锋芒,默默站在曲性善后。却能感觉到角落之中,骆西山两道目光热辣刺来。
那自然是嫉妒。
骆西山一把年纪,还只是志妖司小吏,前些日子,争夺志妖司尹之位失败,顿觉的人生无趣,意志消沉,他的大舅哥,唯恐他憋出毛病,想尽办法,安排他参加接待吐火罗斩妖师。
骆西山也理解大舅哥良苦用心,特意下了很大功夫,研究吐火罗国历史,以及风土人情,原本打算一鸣惊人,不想被被李七夜当头一棒,彻底打晕。
京城三十里外,峭崿山下,瑶光国皇陵之内。
守陵人南鼎天死后,那座小屋子,几乎就没了人气。澹台灭明虽然还在,但气若游丝,身子的热量,根本抵挡不住寒气的入侵。
他躺在床上,眼窝深陷,浑身肌肉融入空气,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黄皮,敷在坚硬灰白的骨头上。
黑红相间的血管以及青筋,在黄皮下清晰可见。此时血液流淌的非常缓慢,流经的每处地方,都给澹台灭明带来死亡般的冰冷。
他感觉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不停的坠落,永远没有结束,连续不断的寒意,不停的传遍全身。
马上死去,并不可怕。
明知道必死,但又不能马上死,这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