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完蓝宇辰后,潘晓晨像打了一场败仗,去时意气风发,以为扬名立马的机会来了,到头来实则是吃了一记闷亏,人家早就占领高地,自己不过是肉食动物的一块猎物。
潘晓晨回来后对工作意兴阑珊,听伍月说她要去南昌打自由搏击的全国锦标赛,潘晓晨特别兴奋,因为晨e讯正好可以去报道,她费了好大劲才跟主编争取到采访的机会。
“晓晨杰杰,我的好杰杰,您带带我成吗?我也想出去见见世面。”
一听叫姐姐叫得这么轻巧,说话像蹦爆米花一样噼里啪啦的一定就是天津小伙周震易,他只读到大学,比潘晓晨早工作1年,但是年龄是公司最小的,因为一说话就像单口相声,倒是挺招人喜欢,有时候还陪领导参加个酒局,整个一鬼机灵。
潘晓晨本想一个人去,但架不住周震易一直在耳边磨她,潘晓晨虽然来公司时间不长,但人缘挺好。
“好啦好啦,带你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行!”
“不行?那我自己去了。”
“杰杰别急,我说不行是您提一个条件哪成呀,起码得三个条件。”
潘晓晨被他逗笑了:“就一条,少说话。”
“得嘞!”
周震易说着立马在嘴边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欢快地回去了,潘晓晨还能听到他嘴里念叨着:“说你是变戏法的?你不会变鱼缸;说你是济公吧!你身上还没那么脏;说你是佐罗?你手里还没有枪...”
潘晓晨倒是挺羡慕周震易,因为这孩子善于把生活过出乐子,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跟他一起去也挺好。
经此一役,潘晓晨特别想去外面透透气,于是提前陪着伍月一起去了,不过伍月在集训,潘晓晨就和周震易四处转转,听说江西有很多民间奇术,俩人倒想看看。
潘晓晨和周震易都是第一次来江西,决定先把攻略里说的好吃的东西吃个遍,街边的苍蝇小馆不少,其实它们的招牌才是当地接地气的做法。
周震易到了一个店先问一句“介是嘛?”
俩人到了一个店里喝了瓦罐汤,又去旁边店嗦了正宗米粉,这会儿又各自端着一碗米豆腐在街上转悠。
“晓晨杰杰,这个米豆腐有点意思,要是你来天津,我请你吃最好吃的熟梨糕,那个熟梨糕……”
周震易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潘晓晨有片刻的出神,初秋天正好,长天大云,晴空朗朗,秋风不沾身,特别透气儿,那一瞬间,潘晓晨好像进入自己的小说世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忘掉了所有烦心事。
潘晓晨正有片刻安宁,突然有个小男孩朝她手里塞传单,塞完撒腿就跑。
“哎哎哎,你这孩子…干嘛呢?”周震易嘴里的米豆腐还没咽下去,说话都说不清楚。
潘晓晨也没叫住他,低头打开传单一看直接吓了一激灵,米豆腐没端稳直接洒了半碗。
宣传页上是各种带着奇异面具扮成的神鬼角色,色彩艳丽、青面獠牙的凶神鬼怪,鼓眼暴睛,眉骨隆起,铜铃一样的眼睛几乎是凸出来的,龇牙咧嘴,无一不是古怪的神情,不管从颜色还是从造型上都很有视觉冲击力。猛一看,跟招魂的跳大神似的装扮,不由得人起鸡皮疙瘩。
“晓晨杰杰,这是嘛?这么吓人。”
潘晓晨以为是小孩搞的恶作剧,再看介绍,她松了一口气:“是傩舞。”
“傩舞是嘛?”
原来是附近的乡下搭好了戏台表演傩舞,可能这里的人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对于这种民俗,潘晓晨倒是有所耳闻,这种“傩舞”也叫“鬼舞”,最初是一种巫术,加上一些舞蹈剧情,用来吓退魔鬼、驱除邪疫,其实是古代驱鬼逐疫的一种仪式,现在已经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表演者通常会戴着面目狰狞的傩面具扮成某种角色,让人一看就能辨认出是人是鬼。
“傩舞”叫着还有点绕口,其实还挺有其深意,把“傩”拆开来看,左边一个“人”,右边一个“难”,说的就是人在避其难,延伸成“惊驱疫厉之鬼”。
潘晓晨一下想到《还珠格格》里蒙丹假装萨满法师进宫见香妃,让柳青柳红带着面具一起跳驱鬼舞了,几个人竟然还蒙混过关,成了皇上和令妃心里最具权威的天神,想想这剧情未免太天真,不过别说古代的人了,现代的人也很信鬼神,潘晓晨好奇到底是怎么跳的会让人从心底信奉且敬畏呢?
“我也没见过,反正也没什么事,我们干脆就去看傩舞表演吧。”
“好嘛,虽然我胆子小,咱就是出来练胆子、见世面的,走之。”
俩人都是有冒险精神的人,说去就去。
时间还来得及,一直持续到晚上,不过传单上写的地址有点偏,俩人倒了几趟车,下车后又绕了几条路有点绕迷糊了,看到前面有一位老大爷,步伐迈得相当有力。
“这是到哪里了,我去问问前面那个大爷,大爷,大爷?”周震易叫了几声,对方压根没反应,“大爷可能是个聋子。”
周震易快步走上前,打招呼对方没有听到,可能真是年龄大了有些耳背,周震易轻轻拍了一下老大爷的肩膀,这一拍不要紧,紧接着就听到周震易的一声惨叫。
“啊啊啊……疼疼疼……大爷,您松手!”
潘晓晨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去扯大爷的手,却感觉越拉越紧,根本使不上劲儿。
周震易疼得龇牙咧嘴:“你老人家恁么还上手了呢?松开!”
“大爷,您松松手,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就是问路的。”
“问路?”
“对,问……路,问路……”
潘晓晨扯着嗓子大声喊,大爷才明白过来,松了手。
潘晓晨没想到这老头耳朵不好使,反应倒挺快,而且下手稳准狠,对方根本没有给俩人还手的机会,潘晓晨也没想到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刚才不过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膀,老头抬起右手就握住周震易搭上来的手指,顺势让力气聚在一处,把周震易的小拇指捏得死死的,动弹不了,周震易瞬间有种小拇指骨折的痛感。
周震易看着自己的小拇指:“哎呦保住了保住了。”一想又委屈起来,“我妈要是知道给她掏耳朵的小拇指遭了这么大罪,肯定难受死了。”轻轻一动,疼痛难耐。
“我说您这老人家怎么回事,欺负我们是外地人是不是?”周震易攥着小拇指冲着老大爷嚷嚷起来。
老大爷看到是两个年轻人,也放松了警惕,神情舒缓下来。潘晓晨看到老大爷的脸,心下猛的一颤。
那是一张沟壑纵横如荒野一般的脸,估计这位大爷60岁上下,左眉尾有一颗很醒目的瘊子,像一颗经年不见天日被捂得发霉的黄豆,颜色已然变成灰褐色。
大爷刚才凌厉的眼神现在黯淡下来了,但也谈不上多么面善。潘晓晨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扶着周震易哆哆嗦嗦地瞅着他。心想太岁头上不能动土,怎么这老头肩膀还不能拍了?
“大爷,您别误会,我们就是问您个路。”
潘晓晨怕大爷听不清,又扬了扬嗓子:“问路。”
大爷听明白了,一摆手,终于说话了。
“妹仔,我同你港,看你个样子像个读书宁,莫切拍老宁嘎个后背。”
老头又说了几句, 周震易忍不住问:“晓晨杰杰,他说了个嘛?”潘晓晨和周震易面面相觑,只觉得叽里呱啦一句听不懂,看老人家比划着,似乎是刚才那么拍他是不妥的,潘晓晨明白了,人家说的客气,不客气地说,亏自己还是个读书的人,连这点礼貌都不懂。潘晓晨赶紧道歉。
大爷伸手要握周震易的手,周震易吓得直往后缩。
“莫怕莫怕。”
大爷拽住周震易的手,把他的小拇指来回捋了几遍,周震易再活动活动小拇指竟然不疼了。
“这大爷真是神了,是能瞬间接骨吗?晓晨杰杰,我的指头感觉比以前更灵活了呢。”
潘晓晨也觉得纳闷:“对不起大爷,刚才是我们冒犯了,我想问你这附近哪有表演傩舞的?”
对方没太听明白,说的方言潘晓晨和周震易又听不懂,潘晓晨拿出传单给老大爷看,指着上面五颜六色的面具。
“我们要看这个。”
“嗨,窝当系哪个系,快发德。”
老大爷笑了,示意潘晓晨和周震易跟着他走。
潘晓晨没多想就紧跟在大爷后面,他脚步稳健得很,走起来甩着手也让人感觉很有力度,大爷说了几句闲话,潘晓晨勉强能听懂意思,大概就是说很多外地人来了都想看傩舞。
周震易自来熟,也觉得这老大爷有点本事,还跟大爷也说起天津话,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听懂对方的话,反正以周震易的热络程度看,交流似乎很顺畅,有问有答,潘晓晨只觉得像在做保护方言的田野调查。
没来由的,潘晓晨突然觉得胸闷起来,好像有一个气团堵着一样,越来越口干舌燥,从书包里掏出水,喝了还是干燥,像一块干裂透底的田地一时间吸收不进甘霖一样。
好像…好像…潘晓晨心里有个预感,但又不敢确认。
好像离大爷越近,越喘不上气,刻意拉开一点距离,就缓解一点,潘晓晨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可笑了,和大爷素不相识,又不是什么冤家,怎么能怪人家,而且周震易聊得很欢畅。
走了几条街,潘晓晨只能用欣赏周边建筑来分散注意力,一路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灰瓦,高峻的马头墙,很有赣派建筑的派头,大门的横梁上还有过年时贴的各式各样的吉祥图案,大红彩纸已经有些褪色,十二生肖和八仙过海古朴又生动,两旁的挂联是 “五福临门”和“春满人间”,这样的字样看着就让人舒。
隐隐能听到乐器声了,想必就是傩舞的表演现场了,再走近些,看到四周也涌来不少的人,年长的年少的,大家有说有笑。
“晓晨杰杰,你快看,咱这不是到了嘛,这么热闹,真算来着了。”
前面是傩神庙,庙前面一大块空地,大家都围在庙门口,潘晓晨离得不算远,能听到里面似乎是在高声诵读着什么,内容听不清。
老大爷也站在人群里准备看傩舞,给潘晓晨和周震易指了指不远处的店面,潘晓晨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木质招牌,赫然写着“五爷傩雕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