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不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讲呢?”
作为一个倾听者来说,他应该做到不质问、不打断、不影响。
但他想听一个有代入感的故事。
你聊聊咱们两个的事啊!
“总之养父的遗产留给了我,我遵循他的遗愿成为一名信徒,并最终跑去欧洲进修心理学。”
她说在德国的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除了难吃到爆的饮食和德国极端严格的毕业要求外,她最大的恐慌来自于无家可归。
养父留给她一大笔钱,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听到这里江流更没代入感了。
他不得不吐槽一下老流氓。
你看看养父都能给留一大笔钱,你个老登怎么一分没有?
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南江。
其实她留在德国有更好的就业前景。
毕竟她在国内基本没有人脉。
但养父的朋友,也就是相同信仰的信徒们对她表示了善意。
愿意帮她把事业撑起来。
她此生唯一感谢的人就是她的养父,最信任的人也是养父。
所以她回到了南江。
彼时的她经历了更长的旅程,还进修了心理学。
她开始了解极端的行为,会给人产生无法回头的代价。
所以她始终后悔自己过往的行为。
无论如何,养父和养母家庭被破坏,都与她极端的方式有关。
或许缓和一些会更好?
于是她开始学着养父的动作忏悔,妄图用养父认可的方式“脱罪”。
“主,请让我对天微笑感受你的仁慈。”
这个阶段的陈舒挽事业也算做的红火。
也是在这个阶段里,她碰到了第一次自杀的江流。
她感兴趣于他奇怪的病情交流方式,以及他旺盛的生命力。
她从未见过有人前一晚还在自杀。
第二晚就兴致勃勃的说,他得到了大老板的赏识,马上就能赚钱了。
好像自杀的事情从未存在过。
这份旺盛的生命力,让陈舒挽非常好奇。
但他们仍然保持着标准的医生、病人之间的关系。
真正让关系转折的是某一次的信徒聚会。
养父的信徒朋友们将养父的笔记转交到她手里。
“你的父亲曾亲口说,你是主赐予他的礼物,所以这个笔记本应该交给你。”
陈舒挽郑重的接过牛皮封笔记本,准备打开看一看,其中是否有养父未完成的遗愿。
然后将这份笔记带到养父的坟前。
但当她打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后,就看到了最上面的一句话。
“我愿意行走在人世间清洗世上的罪孽,这个女孩就是一切罪孽的源头。”
上面完整的写着陈舒挽过往的彪悍战绩。
包括因为她的出生才导致自己的父母葬身火海、祖母死于车祸。
甚至养父在后面的笔记中详细列举出了,要如何让陈舒挽十八岁成人礼那天。
在绝望中忏悔自己的恶行。
一切带有假象的爱都是暂时对恶魔的妥协。
可再忠实的信徒也没有抵抗住妻子的背叛,一刀送妻子见了上帝。
“把这份笔记交给她,我能提前想象到恶魔看到这一幕绝望的表情,她会在对我的感谢和绝望中忏悔。”
这是养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有些人和世界之间的纽带很短很短,短到只剩一条脆弱的细线在苦苦支撑。
陈舒挽看着信徒们的脸,他们显然看过笔记本的内容。
无非是在等待看个笑话罢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用极端的方式报复。
而是苦笑着接受。
她一路以来都是这么做的,面对生离死别、无家可归、人生漂泊。
她都会苦笑着接受。
如果能轻而易举的解决,谁又想用极端的方式报复呢?
但人如果面对什么都苦笑着接受。
就会变得麻木。
那晚她在漆黑的房间里用熟悉的方式划开手臂。
痛是她在经历漫长人生后,唯一能感受到的知觉。
她的心麻木到没有知觉。
她躺在地上看着鲜血流淌,血液像是溪流清澈的源头,顺着源头飘荡而下的是她生来自带的罪。
直到她在昏迷前听到了有人敲门。
人在面对死亡时会爆发求生意志,这是身体自带的机制。
她一路爬行到门口,地毯上的血痕像是蛇形道。
她只得耳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
“哎我去,陈医生你玩cosplay呢?这是白娘子还是小青?”
...
从病床上悠悠转醒的陈舒挽,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
她面无表情,眼神在病房里寻找一切可能存在的死法。
但她的身体太过虚弱,甚至连抬手的动作都只能维持几秒钟。
拔下滞留针杀掉自己的方式行不通。
她得找个不太费劲的方式。
试试溺死?
等到她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挪动到卫生间,并打开卫生间门的那一刻。
她发现这个死法也行不通。
“哎我去,陈医生你变态啊?偷窥别人上厕所。”
“你...咳咳...你一直在厕所?”
“是有点久了哈,都怪这剧太好看,你上厕所的时候不看剧吗?”
“你…咳咳咳”
“你先出去,我提个裤子不行吗?”
陈舒挽没再说话,不是无话可说。
是晕倒了。
...
陈舒挽决定出院了再死。
因为在医院自杀实在是过于愚蠢,说不定医生吃个饭扣牙的功夫就把她救了。
而且江流老是过来烦她。
这家伙每天活力充沛的像是打了鸡血。
不知道一个每天要同时兼顾上学、和女朋友聊天、喝酒打工的人到底从哪来的活力。
有空就趴在病床边上天马行空的讲。
讲青叔又和某个瑜伽裤女主播闹矛盾,准备找个办法未成年退款给她点颜色看看。
讲大学校队教练不停的给他发微信,让他回去拯救校队孱弱的后场。
“你叽叽喳喳的不累吗?”
“我女朋友又跟我分手了,我的表达欲无处释放。”
“你看起来并不伤心。”
“还会和好的,有什么好伤心。”江流无聊的把苹果皮削成五角星的形状。
“江流,无论是你的成长环境还是成长经历,都让我无法相信你是个纯爱战士。
你真的爱林素恩吗?”
“我不知道。”
“那你转钱干什么?”
“我答应过保护她。”
“听起来像小孩子过家家时说的话。”
“准确的说是十二岁,虽然确实是很幼稚的年龄,但无论什么时候做出的承诺都该作数。”
“江流,坚信没必要的承诺是对自己的束缚。”
“可我妈就是这么教我的,她说从离婚那天起,她就发誓再辛苦也要让我健康长大,并拒绝我任何的辍学提议。”
陈舒挽紧紧的盯着江流的眼睛。
她深知承诺这种东西根本没意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摧毁脆弱的誓言。
江流的心理问题也出现在这个事情上。
“江流,你的心理疾病完全源自于无意义的坚持。
林素恩面临的工作压力,远超你的能力范围,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能接受分手,但分手原因不能是:我是个无法为女朋友提供庇护的废物。”
“可你现阶段确实无法做到,这是现状。”
“但我已经做到了。”
江流忽然站起来拿出手机给她看,满脸都是喜悦:
“看看我的业绩,整个居酒屋第一,天才的牛郎之星!”
“你还真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陈舒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流的生命力就来自于此。
业绩第一是个值得庆祝的事。
但赚点钱都给了别人。
这很难评。
“辛苦你了,业绩第一还要在医院照顾我。”
“不辛苦,要钱的,我可以按非专业护工来算,一天九十块。”
陈舒挽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情绪。
算了。
给钱也是正常的。
反正她要钱也没什么用。
等会?
我的钱没用的话...
“江流,出院后你还会照顾我吗?”
“家庭护工是另外的价格。”
“照顾到我去世,我把房子和钱都给你,前提是你不可以再转钱给女朋友。”
“保证完成任务!江流牌护工负责保护你出院后的安全。”
陈舒挽斜着眼看了看他。
她搞这一出是想测试江流,到底像不像他说的那样守承诺。
试图看出他脸上的情绪。
在她的认知里,江流好像不太喜欢别人插手他的生活。
“立个字据。”
“你真的不转钱给女朋友了?”
“我们现在分手了,她算前女友,转钱给前女友没关系的吧?”
“哈哈哈哈。”
陈舒挽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于麻木的人来说,所有常规的事情都无法在内心掀起波澜。
偏偏是这种奇怪的男孩有点意思。
她想在死前和他多说几句话。
“在我死掉之前不可以转。”
“靠,我是照顾你的护工,让你死是我的失职。”
“你不想赶紧要钱吗?”
...
出院后的陈舒挽在死法选择上多了几分顾虑。
因为江流每天都会来。
她不能把江流牵连到死亡事件里。
因为江流每天都在抱怨居酒屋的全勤有多难拿、客户有多难搞、专业课老师有多难糊弄。
目的是诉说自己时间的宝贵,意图让陈舒挽加点工资。
加工资这事,陈舒挽只当耳旁风。
她已经打算死后,把钱都留给江流。
她想给其他人都不知道给谁。
但时间宝贵这事她记下了。
为了让江流不在葬礼上,唠叨自己被警察带去调查。
所以要尽量让死亡和江流没关系。
她选择驱车去郊区投湖自尽,就当意外落水了。
在出门前,她和江流讨论,有没有值得逛的湖。
“玄阳湖,山清水秀的,风水一看就好。”
风水好,适合当墓地。
只是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她会有点胆怯。
但这次是死亡,她努力的克服着自己的胆怯。
那天她穿了墨水旗袍,她其实不太在意死前的形象。
这是出门之前江流给她挑的。
她会游泳、湖水很冰。
但旗袍粘在身上的黏腻感让她很不舒服。
要死的人没情绪,她甚至没怎么扑腾。
一头扎进水里准备潜水。
人死之前大概会出现跑马灯的吧?
总之她跑了。
大火中的无助、车祸后的缄默、孤儿院的极端、养父带来的麻木...
她感觉自己像块雷击后的枯木。
直到脑海中的影象,忽然被某个啰里啰嗦的身影占满。
相性这种东西在心理医生面前,显然有不同的含义。
那样富有生命力的男人,天然就吸引她这种缺乏生命力的人。
“江流肯定早就看出我要自杀,他一定盼着我死呢。”
“死了钱都是他的。”
“江流最爱钱了。”
名叫顾虑的情绪在心脏里滋生,她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顾虑。
但这是她求死路上第一次不再麻木,
她开始变得恐慌,试图在只有树叶和塑料瓶的水面上找到着力点。
但没有着力点,大病初愈的她没有力气再游动。
直到她感觉到了身体的移动。
昏迷的她不知道是什么在拉动她。
直到熟悉的碎嘴子声音出现在耳边:
“想cos白娘子得去西湖才行。”
“你为什么救我?”
“我承诺过的。”
“承诺不是死了就能把钱转给女朋友吗?”
“我承诺的是保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