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年夜论功与过
作者:天心不二   吾乃世家子最新章节     
    水上行舟几日,船上众人渐渐没有了新鲜感。虽然此行处于内河,波澜不惊。但每逢停船靠岸采买物资,崔尧总要跟着下船。无他,从水上回到岸边后,让这个上辈子没坐过船的人,总有一种大地飘摇的感觉。崔尧还颇为享受这种感觉,说来也是怪癖。
    每逢崔尧下船,除了侍卫,身边还会跟着两个小尾巴,他的两个男女书童。小女孩活泼可爱,他大哥却总是故作深沉。只是崔尧总是隐隐觉得凡是这类人应该都有逗比属性。
    因此崔尧路上总是逗弄两人,惹得小女孩哈哈大笑,另一人有些气恼却又不敢言。崔尧乐此不疲,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童年在福利院的时光。
    杨续业自不是为了做那跳梁小丑,他能听出崔尧的玩笑无贬低之意,只是像朋友般的拿彼此的短处取乐,只是不好回嘴让他颇为气闷。另一方面,崔尧手中有钱。在街上买些零嘴也不吝于分享,他和妹妹跟着崔尧,总能混个肚圆,总好过日日和那帮糙汉抢食,没的失了身份。可见天大地大,吃食最大。
    一来二去,崔尧与两人也愈加相熟。要知道有一类人群体庞大,这类人在生人面前好似一只鹌鹑,唯唯诺诺,像个哑巴。若是稍稍熟悉,又像是一只青蛙,呱呱呱呱,恨不得让人缝住他的嘴巴。恰好,崔尧和杨续业都是此类人。
    一旦无外人在侧,两人就咕呱不停。只不过碍于身份,一人明嘲一人暗讽罢了。
    几人于天色擦黑前赶回客船,纷纷向旁人诉说晚饭不再用了,腹中已无空地。众人也见怪不怪,多日来已经习惯这三人逢靠岸必去考察当地风土人情,人文饮食。
    崔庭旭在外出游时,本就不太在乎上下尊卑,见崔尧与二书童混的如此熟稔,反而高兴此子类我。崔夫人更不会管崔尧如何,反倒打量起小杨珏的行止容貌,见其小小年纪便颇具风姿,更是满意,暗地里盘算着儿子长大后的体己人。
    见众人无事,崔尧便要回房睡觉,肚子有些撑,需运化一番。路过舱内走廊,见三姐弟与沈夫子还在奋战,遂假做无视溜着墙根走掉。如今众人都在船上,几人可是逃不脱沈夫子的邀请,日日鏖战,几乎有些魔怔,崔家三姐弟也有些上头,总想着下把就能翻本。只是从这几日兄长们借钱的频率来说,只怕已经债台高筑,惹不起,惹不起,以后自会有母亲爱的教育等着。
    耳边听着几人使劲出牌的叮当声,已经走到门口的崔尧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哥二哥,所有货物中有磁性的麻将就只打了几副,几位还是爱惜着出牌,损了品相怕是不好卖。”
    四人不耐的挥手让他赶快离开,莫要打扰几人的兴致,只是手中动作下意识的小了些。崔尧看到后,这才满意的回房歇息。
    二更天,早早安歇的崔尧此时却有些睡不着了。下午吃了好多东西,崔尧消化完后现在无比精神。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的缺了些东西。思来想去才恍然发觉把时间换算一下,现在最多十点钟,正是抱着手机嘿嘿傻乐的时候。前世的惯性实在太过强大,经过了十余日惶惶不安的适应,如今习惯了大唐世家的生活,反而对前世的某些印记有些怀念。
    左右睡不安稳,崔尧遂起身披衣推门而出,耳畔传来缓缓的水流声音,崔尧走到了船头的甲板上,依稀听见有水手说进入运河了。
    崔尧来了兴趣,四处看看,便爬上了高处看去。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可还壮观?”
    崔尧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后边还坐着一个人,借着月光辨认,却是他的书童杨续业。于是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吓死个人,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吗?没头没尾的,我还以为是闹水鬼。”
    杨续业心道,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却强词夺理,你是少爷,你最大,遂撇撇嘴。
    崔尧堕落的很快,他知道杨续业为何不还嘴,只是他目前很享受这种阶级带来的差距,已经忘了自己初来乍到时还各种批判。果然,时代的惯性,个人是无法豁免的。
    “确实壮观啊,难以想象这是人力所为,如此宽阔的河道,在这个时代,除我中华民族,还有哪个族群有此人力物力。”崔尧没话找话。
    杨续业却有些呆住了,此时也不再顾忌尊卑,反问道:“你在赞叹这条运河?”
    “有何不可?这运河确实壮观,而且对我族来说,大有裨益,为何不能赞叹?”
    杨续业有些激动,问道:“那你觉的隋明帝果真是千古一帝?”
    “这厮是谁?”崔尧有些疑惑。
    杨续业有些无语,强忍着不适,说道:“也有人称其为隋炀帝。”
    崔尧恍然大悟:“你说杨广啊,我知道,从有皇帝开始,最大的暴君,没人能与他并列。”
    杨续业听到有人直呼祖父的姓名,有些想打人,却又找不到由头,总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暴露身份。于是运了运气继续说道:“你刚才还在夸这条大运河,须知这条运河就是,就是炀帝下令督造的。”
    崔尧可想不到对面的书童那么多的心理活动,只当是和朋友扯淡:“人是人,运河是运河,不能一概而谈。”
    崔尧挠挠头,想了一会才说:“你比如说,一个一辈子专心强盗的贼人,因为有一天做下一桩灭门惨案,本意是劫财。没想到这家人是别国的细作,结果无意中防止了国家机密泄露,但你能说这贼人是好人吗?”
    杨续业听到这个比喻总觉的很怪,却在某种程度上恰到好处。于是忍不住抬杠:“怎么如此比喻?你刚才说过运河利国利民,又言炀帝无道。如此割裂人与事,岂是评判君王的准则?”
    崔尧奇怪的看着杨续业:“你那么激动干啥?哦~~你姓杨,祖上沾亲带故还是攀过亲戚?没必要,眼下还不是为生活所迫?要我说,你和他攀亲真是四九年入国军。你看,犯错时没人捞你吧?”
    “四九年入国军是何意?”杨续业不解?
    “没事,浪过头了,无需在意。”
    杨续业看看平静的河面,哪有浪?莫名其妙。
    崔尧不理杨续业的疑问,继续说道:“你说杨广开凿大运河是为了沟通南北,助力民生吗?”
    “自然是的。”杨续业坚定的说道。
    “你甭给他脸上贴金,曾经我也学过,他纯纯是为了自己出差方便,才让人凿的。”
    “哦?何以见得?”杨续业打算找出对方话中的漏洞。
    崔尧使劲回想,可惜自毕业后,知识还的差不多了,于是找了个刁钻的角度说道:“你说他是为了民生,可是为什么非要把工期催的那么急,逼得民不聊生,四处揭竿而起?我猜测,我只是猜测啊,一家之言,他若是把这个工程做成了百年工程,自然是相安无事,可是如此的话,那他还能玩的上吗?不等完工,他就死了。所以他才榨干民力,就是为了自己享乐,后来他几次流连江都也证明了他就是为了自己玩的开心才做的。”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出自清代王永彬,请各位放下脑子,停止考据。)功就是功,利在千秋的大功不能以本心好坏来定。”杨续业坚持自己的观点。
    崔尧看看他:“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如果勉强算功的话,也是自有后来人评定,在如今这个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因他丧生,或是开凿运河,或是征伐辽东。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恶人,这点毋庸置疑。”
    杨续业无动于衷:“那是因为百姓目光短浅,看不到此事对家国的好处。后代子孙将受益无穷。”
    崔尧也有些上头:“百姓目光短浅?天下之势,浩浩荡荡。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猜这个大势指的是什么?”
    “自是皇权争夺,历史更替。”
    崔尧笑了笑,隐藏的那股优越感又冒了出来:“错了,要我说,天下大势,说的就是百姓,是人民,人民才是左右这个世界的大势,谁愚弄了人民,谁就必将被历史扫进垃圾堆。”
    杨续业乍听此言觉得荒诞不经,却不敢细思,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解答天下,只是如果百姓真是天下,你们世家就比皇室好到哪里去?
    于是避重就轻道:“那你们世家又是如何做的?不也是在奴役百姓?”
    崔尧平静的回答:“我也从未说过世家是好人,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
    杨续业好像拳头打进了棉花,说不出的难受,你这么数典忘祖真的好吗?
    “我听过一段诗文,想来对你有些慰藉,不过你不可传出去。”崔尧见他有些神伤,不忍心的安慰道。
    “在下洗耳恭听。”杨续业的涵养真的不错。
    崔尧决定冒险装个逼,抬头看看天色,想来夜间无闪电加身之噩:
    “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
    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崔尧一边看天一边吟诗,只是字句犹豫,脚下发力,仿佛随时会跑一般。
    崔尧念完,对着杨续业说道:“怎么样?对杨广的评价对你来说还算客观吧?”
    杨续业艰难的点头,虽说诗句中讽刺意味很重,却并未否认祖父的功绩,想来算是不错的评价了。
    于是杨续业说道:“公子大才,此诗我从未听过,想是公子出口成章了。如此说来,公子也是不否认炀帝的功绩了?”
    崔尧指指自己:“我?出口成章?我才七岁,你少血口喷人。还有,我还是认为,结合他所治下的人民,他就是暴君,怎么洗也脱离不了暴君这个字眼。或许多年之后,世人遗忘了他所做下的恶,拿运河带给后世的好处试图给他翻案,但如果你让那些人做杨广治下的小民,我看多半是不愿意的。”
    杨续业有些沉默,不仅胡思乱想:若是他也是个祖父治下的小民,多半已成冢中枯骨矣。
    崔尧站起来伸个懒腰:“扯淡了半天,心情舒畅,回去睡吧。”
    杨续业起身叉手施礼,目送崔尧回去。
    崔尧下去后,又说道:“你是杨广亲戚的事,我会替你保密的没事,不过也不用在意,想来陛下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的。”
    杨续业没有解释,垂手行礼。暗道:若是你知道我乃明帝亲孙,父亲还曾刺杀过李世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杨续业压着嘴角的笑意,笑容无比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