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上的水还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窗外也已经哗啦啦下起了大雨。这样下着暴雨的炎炎夏日里，坐在空调房里喝茶听雨，原本应该是极为惬意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望舒心里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
    他握着那只青花的茶杯，指尖不自觉的在杯壁上摩挲起来，“那后来呢？”
    张清霄短促地笑了一下，“一个多月之后，果然开始连绵不断的下雨。一开始雨还很小，每天也有时不时雨停的时候。因此，那时候的百姓还没有把这雨当回事。但是，君上和国师已经开始日渐焦虑，毕竟，这和那位仙家托梦交代的情况一模一样。后来，每天的雨越下越大，持续时间越来越久，就连当初那些反对仅仅因为一个梦境就大兴工事的朝臣都开始改变态度。百姓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看朝廷提前开始为可能到来的灾害做准备，自然是大加赞赏。如此上下一心，防御工事推进的就愈加顺利。”
    “这不是挺好的嘛！”李望舒脸上露出了一点高兴的神色，对于这个故事的进展十分满意。
    张清霄见他高兴，也笑了一下，“后来，有天夜里，其中一道大堤果然悄悄地决堤了。好在当时我们事先已经开始不间断的有人巡逻，所以立刻就发现了决堤的险情。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大家也并不慌张，只是按照计划，开始迅速的补上决口。”
    “堤坝附近的百姓早已经被事先疏散了，那堤坝溃了堵，堵了溃，一连十几天过去，才终于消停下来。后来，雨终于停了，出太阳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讲到这里，张清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显而易见的高兴的神色。
    窗外电闪雷鸣，雨势滂沱。但李望舒听到这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下，他高兴地笑起来，“真好！这真是太好了！那后来呢？”
    “后来……”张清霄却苦笑了一下，“后来，是国师本领通天，才能提前预知了灾祸并禀报给了君上，这才让整城的百姓得以幸免于难的消息不胫而走。国师威望愈盛，也更加受君上的倚重。我猜，你肯定会说，这是一件好事了吧。”
    李望舒有些莫名，“不然呢？这确实是一桩美谈啊！”他勾起唇角，脸上有一种看到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故事所绽放出的光彩，“这个故事里，仙家心肠慈悲，珍爱世人。君臣之间关系和睦，为上者重视百姓。百姓受到庇护，也拥戴那些看重他们的人。所有人，都上下一心，同心协力地抵抗住了原本会造成滔天祸患的洪水。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完满的故事了啊！”
    “是啊，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张清霄喃喃道，可他再抬起头去看李望舒时，眼睛里、却只剩下了一种悲切之情，“可是望舒，你还记得这场水患的源头吗？”
    李望舒点点头，“记得啊，连绵不断的大雨嘛。”
    “为何会有大雨？”张清霄追问了一句。
    “为何？”李望舒愣了一下，再一回想方才师父讲述的整个故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天命？”
    他声音里轻且犹疑，带着非常明显的不确定。但张清霄听了，却不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后来，国师祭天酬神，感激那位仙家为了挽救扬滨城百姓所付出的努力。可是，无论国师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再通上那位仙家的灵。国师觉得奇怪，又多次尝试，却全部以失败告终。直到最后，才辗转得知，那位仙家因为违逆天命，如今已经被囚，正在等候发落。”
    “什么？！”李望舒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走向，“可是，可是那位仙家明明是做了善事啊！他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这明明是好事，是对的事情，为什么反而要去惩罚他呢？”
    张清霄长叹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沉郁，他沉默了好久，才问李望舒，“望舒，当是非对错与天命相违背的时候，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李望舒愣住了。他明白过来师父的意思，可是他不明白，天命又怎么会是错的呢？如果天命都会有这样的错误，那他们这样辛苦修道，祈求终有一日能得以飞升，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心里感到了一点仓惶，又有一点悲凉，为了这个故事，也为了他刚才心里思考的那个问题。
    可是，李望舒忽然又想到，就像当初顾筠被错勾下地府，险些就会在枉死城里消耗终生一样。他忽然明确的意识到，谁都会犯错的。这才是正常的。不如说这才是普天之下的真理。犯错不可怕，但重要的是，要认识到错误，要去改正自己的错误！不管是人，是鬼，是妖，还是仙，都是一样的。
    李望舒神情变得坚毅起来，他掷地有声的回答张清霄道：“不管是不是天命，不管是谁，重要的是，我们要做对的事！或许那场水患是有它原本发生的缘由的，但扬滨城那些百姓又何罪之有？他们不过只是兢兢业业努力生活的平凡人，不该得到那样悲惨的结局啊！我认为，那位仙家做了对的事，他没有错！纵使最后他受到了处罚，相信这位仙家也一定不会后悔！这样的选择若是给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绝不后悔！”
    张清霄脸上一点一点绽开了混合着欣慰、满意和深切的怀念的神色，他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他又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了李望舒手边，“后来国师将此事禀告给了君上，君上也大惊失色，他们二人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开坛祭天，由君上亲下罪己诏，祈求上天可以网开一面，宽恕那位仙家。并在扬滨城大肆修建那位仙家的庙宇，希望以凡间的鼎盛香火，勉强给予仙家一点支撑。”
    张清霄又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但总之，那位仙家，最后还是以被贬下凡收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