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嘴警署内,众人忙忙碌碌与往常无异,和记金铺的案子淹没在数以千计的卷宗里。
警长办公室,林浩德面朝窗户默默抽着烟。松木桌子上的烟盒外面烫着金色的floating life字样,他最喜欢在阳光下对着窗户抽烟,吞吐出的烟圈在窗户上积聚成堆,让人脑海中只余下四个字,浮生若梦。
“头儿。”何强眼神涣散,一句话用尽了气力。
“阿强啊,你确定要这样?你跟了我十几年,再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我不想别人说我过河拆桥。”
“头儿,你放心,”何强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决不是感动的,相处那么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早看透了,“我的性子怎么样你最清楚的,留着我都是有益无害的,往后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但如果有需要,何强还是何强。”
林浩德不说话,夹着烟的手轻点了几下,身后的人知趣地走出门。
三十七岁的林浩德鬓角已经发白,发尾一月前刚染过,因为和记金铺的事情又添了些苦恼。他看了看门把手,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辞职信和警员证,掐灭了才吸几口的烟,似带嘲笑地自语道,“总是那么小心,关个门都没有声音,亏得小心救了你。”
何强从没有想过以这种方式离开警署,他抬起头,看着这他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地方,他埋葬自己的地方,在两个小时之前还颇为自得的地方,他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淡下来,转身的刹那,已是漠然,这个打破他幸福的地方,他再也不想回来了。
医院就在不远处,那条路何强闭上眼都能走到,回想过往,有三次是自己负伤到那里,有五次是送受伤的搭档到那里,有无数次是把重伤的人犯带过去。今天,他要为了他的妻子、孩子而去。
阿may向来是值晚班的,前一晚她奋战到凌晨五点,好不容易打到的士回家,人还没上床又接到上司林伟生的电话,匆匆忙忙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凌晨巴士,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但她还是不能睡,她在等一个人。
就在刚才,同事英姐告诉她,上午送来的几个人是金铺枪杀案的受害者,尸体暂时存放在医院太平间,等待法医取证。身穿白衣的取证人员抬着担架,训练有素,但是阿may还是认出了其中一具尸体,何强的老婆,见过几次,她向来是叫何太太的,女人总是很温柔地微笑,只是这次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长期值夜班,阿may有腰疼的毛病,英姐老是取笑她是缺男人了,她也不打算告诉别人自己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却还是个处女,在医院这种地方,整天忙得要死,能见到的除了病人就是医生。
阿may喜欢何强,她向来喜欢这一挂的,从小到大都没变过,让她心里愧疚的是,自己很清楚,何太太的死是一个机会,但她仍然不愿意看到这个正直的警察伤心,她没看过何强流泪,只要那个男人稍稍皱一皱眉头,她或许就要母性爆发了。
何强并没有从医院正门走,作为一个熟客,他本能地选择了一条很少遇上人的路,他用一种十分正常平静的眼神盯着白色的床单,也许他要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
等阿may冲到停尸房时正看到何强掀开床单,看到尸体的一刹那,也许是接受了事实,何强放声大哭,没有忍耐,没有压制,像个孩子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阿may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让何强哭得那么放肆,因为她爱上的何强,正直,高大而且坚强。
阿may慢慢走近,片刻迟疑之后伸出手将何强抱住,这个脆弱的男人急于抓住些实物来弥补消失太快的幸福,他们相拥的身后,走廊的灯最明亮的地方投下一片阴影,林伟生侧着身子,默默观看这出悲剧,他松了口气,来不及想好的安慰之词也没派上用处,他理了理衣服悄悄离开停尸房,这种情况女人远比男人更善于应对。
何强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的责任,停止了哭泣,抹了把脸,问,“小诚呢?他怎么样?”
“小诚在英姐那里……也许是惊吓过度,还不肯开口说话。”阿may摸着自己逐渐冷却的胸口,一想到孩子,鼻子不由一酸。
“我要去看看小诚,我不放心他。”何强轻轻拉上床单,平稳了一下心情。
“林主任也要找你商量一下小诚的事情,毕竟孩子……”阿may的声音越来越低,何强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其中的关心和忧虑,却只能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