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没有回答苏子虞的问题。
她面容麻木,眼底一片死寂,似乎这具皮囊里面早就已经腐朽、溃烂,连灵魂都消散了一样。
苏漾其人,不仅是苏子虞小时候的玩伴,还和苏子虞家里有点儿沾亲带故。
嗯,属于是关系有点远,但还没出五服的亲戚。
按辈分来说,苏子虞还要叫苏漾一声姑姑。
苏漾和苏子虞年岁相当,家庭氛围却与苏子虞家完全不同。
苏漾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十二、三岁,人憎狗嫌的弟弟。
在苏漾家里,弟弟苏金宝就是她爸妈的命根子,金疙瘩,谁都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是他一个人的。
而苏漾和她的两个姐姐,就如同地里的老黄牛一样,在家里被指使得团团转。
她们三姐妹不仅什么都要干,有什么好东西也轮不到她们,每天却还要面临爸妈的非打即骂。
苏漾的大姐在十八岁的时候,被嫁给了邻村一个鳏夫,那男人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儿子。
也就是这门亲事,苏漾父母收了五万的彩礼。
苏漾的二姐也在一年前嫁出去了,对象是一个外省的人,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又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出嫁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而这一次,苏漾的父母又收取了六万六的彩礼。
至于苏漾,是他们家长得最好,成绩也最好的人。
也正是因为苏漾拼了命地维持着好成绩,她的爸妈才能容忍她一直读到了高中。
苏漾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这个困住她的家,她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在苏漾查出高考分数后的那天晚上,苏漾就偷听到她的父母在商量该如何把她卖个好价钱。
甚至在高考分数还没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选定了一个很好的目标。
那人是县里一个杨姓富商家的小儿子,家里有钱有势,他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所以从小就被娇生惯养,宠溺无度。
但天不遂人愿,因为家中保姆的疏忽,让他在年幼时不小心烧坏了脑子,从此变得痴痴傻傻。
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可心智却如同五、六岁的孩童一样。
虽说杨家不止这一个儿子,但杨老板夫妻是个疼孩子的,又一直对小儿的遭遇心怀愧疚,便想给他找一个条件好的媳妇。
就算他们老两口以后死了,也不用担心小儿子没人照顾,再有哥哥姐姐从旁盯着,想来小儿媳妇也不敢怠慢了他们的小儿子。
可以说,杨老板夫妻俩也是难得疼爱孩子的人了。
然而,由于杨老板夫妻二人过于挑剔,再加上他们小儿子的特殊情况,只要不是丧尽天良、冷漠自私的父母,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
因此,尽管杨家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但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而这些年下来,他们家在给小儿子物色媳妇儿的事,也早就县城和附近的乡镇传的沸沸扬扬了。
苏漾猛然偷听到父母的打算,一时失了神,被起夜的苏金宝发现了。
苏金宝不是一个性子好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被苏漾吓了个半死,哪里能忍得下去?
于是苏金宝就咋咋呼呼地骂了起来。
这一骂,也把房间里的苏漾父母给惊动了。
夫妻二人打量着苏漾难看的脸色,心里清楚他们刚刚的谈话肯定被苏漾听见了。
既然如此,他们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强硬地命令苏漾过几天和他们去县里一趟,和杨家人见一面。
之所以要过几天,是因为他们是专门等着苏漾高考分数出来,才更有底气去和杨老板谈相亲的事。
所以,这会儿他们还没和杨家人正式约定相看的日子。
眼见着她就能去上大学了,苏漾哪里肯就这样听从父母的安排嫁人?
先不说男方什么情况,就是让她放弃读书这一条,她就不能答应。
于是苏漾和父母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然后被她爸揍了个半死,扔进柴房里关起来了。
苏漾这两天基本上没怎么吃过东西,虽然从家里逃出来了,却根本就没力气跑太远。
随着体力的流逝,苏漾越来越绝望,一时想不开之下,转身就往河下游而去。
既然人生无望,她又何必活着?
虽然她不能选择何时出生,但她可以选择何时去死。
她要让那对夫妻竹篮打水一场空,再不能用她换一分钱。
……
苏子虞见苏漾不愿意搭理自己也不生气,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
上一世,苏子虞自从上了大学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龙溪村了。
但她后来似乎是从什么人口中听说过苏漾的消息。
就在今年国庆过后不久,在苏漾出嫁前夕,她直接一把火烧了她家的房子。
那一场火烧得极为旺盛,不仅苏漾死在了里面,连带着把她爸妈也烧死了。
苏子虞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难过了好久。
因为苏漾是她认识的人里面,第一个离世的同龄人,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的。
苏子虞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
苏子虞眼珠子一转,也不问苏漾身上的伤了,转而用轻快的语气问道:“三姑姑,你志愿填了没有?打算报哪个学校,什么专业啊?”
苏漾的脚步一顿,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原本死寂的眼底似乎又泛起了一阵涟漪。
苏漾眼睛缓缓转动,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苏子虞看,张了张嘴,发出一阵嘶哑干涩的声音。
“我查了分数后就被关起来了,还没去学校填报志愿。”
“我...还能上学吗?”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想,总有办法能达到目的的。”
苏子虞回答的理所当然,似乎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简单就能实现似的。
苏漾看着苏子虞,眼底深处有着不易察觉的渴望和希冀。
她身处深渊,却向往着广袤无垠的天空。
如果她能变成自由自在的小鸟,就算下一刻死在猎枪底下,她也会觉得这一生太值得了。
可...
她不是小鸟。
也从来没有从深渊爬出来过...
正当苏漾的思维又要再次陷入黑暗的时候,一点温热的触感抚上了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