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安起身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让自己又清醒了几分，他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独自来到了阳台。
    屋外，月色朦胧，四周安静一片，只有楼下的老路灯还散发着淡淡的橘黄色灯光。
    苏卿安倚着阳台将香烟点着，缓缓吸了一口，青烟入喉，肺部传来一阵令人难受的焦灼。
    这是苏卿安第一次抽烟，他原本从未想过碰这种东西。
    虽然小时候他经常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压抑孤独，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变坏变得堕落。
    但是认识慕兮以后，慕兮给予了他那么多陪伴和温暖，他就只想好好生活。
    他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优秀的人。
    这样他便有能力照顾慕兮，也有底气留在她身边。
    可是老天偏不遂人意，给了他希望后，又亲手送了他绝望。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母亲前一天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苏卿安心底的悲伤被无限放大。
    -
    一天前。
    下午两点，阳光依旧毒辣地照耀着整座城市，空气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苏卿安却是脚步轻快地穿梭于繁华的购物中心。
    进入大厅，中央空调怡人的凉意袭来，苏卿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来到了一家装修古香古色的店铺。
    迎接他的店员是一个看起来只有20出头的女生，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改良汉服，一头黑色长发只用了一根碧色发簪简单地挽在脑后，干净淡雅的妆容给她清秀的脸庞增加了几分精致的韵味。
    苏卿安下意识地瞥了眼女生脖子上挂的工作牌——导购 宋新晚。
    他摸了摸鼻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上次来交定金的时候，就是宋新晚接待的他。
    “呀，小帅哥，今天来取发簪啦！”
    宋新晚热情地将苏卿安迎进休息区，给他泡了一杯茶，随后又将苏卿安早就预定好了的发簪和订单一起拿了过来。
    “喏，再次跟您确定一下，您订购的是这款桃之夭夭，售价……”
    宋新晚再次很专业详细地向苏卿安介绍了一遍发簪并确定，随后便是付尾款、开票、打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苏卿安也没有一丝犹豫，始终眼含笑意。
    “好了，发簪已经包好了，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打给我们的售后服务热线哦！”
    宋新晚笑着将已经打包好的购物袋双手呈上，苏卿安也很礼貌地双手接过，“谢谢宋小姐。”
    “不客气，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宋新晚的回答很官方，笑容却是无比真诚。
    临走之际，宋新晚将苏卿安送至商场电梯门口，并送上了祝福：“祝你们幸福久久哦！”
    苏卿安红着脸点了点头，手不自觉地收紧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苏卿安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目光却下意识地瞥了眼门口的鞋架，鞋架上放着一双男士皮鞋。
    苏卿安握着钥匙的手停在半空中，听到屋里有电视在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打开了。
    屋里，云婷正穿着清凉的睡衣躺在沙发上，歪着头枕在一个体型肥胖的男人腿上看着娱乐八卦。
    见苏卿安回来了，云婷瞥了眼他手里的购物袋，语气轻蔑：“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啊？”
    苏卿安停顿了一下脚步，没有说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地看了一眼腻歪的两人，径直回了卧室，将购物袋丢掉，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把盒子藏了进去。
    刚藏好盒子，云婷就拿着一个文件袋，扭着腰肢来到了苏卿安的卧室，她点燃一根香烟倚着门框，优雅中又透着几分风尘气息。
    “怎么？现在跟你说话都当没听见了是么？”
    苏卿安回头看了一眼云婷身上轻薄的睡衣，又转过身去，语气平淡如水：“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啧啧，苏卿安，你长大了，能耐了啊？我记得以前你可不敢这样跟我说话啊。”
    云婷的语气满是嘲讽，见苏卿安始终背对着自己不说话，怒意渐渐爬上了那张艳丽的脸庞。
    “苏卿安你是死人吗？跟你说话呢！聋了？”
    听到云婷的这句怒斥，苏卿安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
    尽管这种难听恶毒的语言他从小听到大，但每次听到云婷这样辱骂自己时，他还是会感到心寒。
    她真的是他的母亲吗？
    如果是，她为何这般待他。
    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乖巧听话，她对他的态度永远都是非打则骂。
    若不是慕兮一直在开导他、陪着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度过这样的青春。
    如果不是，她又何苦养了他十七年。
    “这么多年，你肯定很疑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吧！”
    云婷像猜到了苏卿安心里的想法，她将未抽完的香烟随意地扔进了一旁的水杯里，然后在床边坐下。
    “我今天就把真相告诉你，你可要撑住啊。”
    云婷死死盯着苏卿安的眼睛，语速平缓，吐字清晰地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只是一颗被我利用的棋子而已。”
    “我真正的儿子此刻正在苏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会平安快乐地长大，他会变得无比优秀，他将来还会继承苏家的事业，而你……”
    云婷一口气讲到这里，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苏卿安难以置信地看着近乎疯狂的云婷，双拳渐渐收紧，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眸中的神色说不清的复杂。
    困惑了他那么多年的答案如今终于揭开了迷雾，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如此残忍不堪。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看着苏卿安压抑到颤抖的样子，云婷笑得更加肆意，她将手里的文件袋甩在了苏卿安的脸上，缓缓开口：“而你，不过是苏家的一个私生子而已。”
    “你爸那个禽兽有了新欢就忘了原配，还一心惦记着他和那小贱人的孩子，将我从苏家赶了出来，可惜啊他做梦都想不到，那小贱人的儿子在我手里，甚至……”
    “甚至什么？”苏卿安的语气难以抑制地颤抖，他红着眼圈紧紧抓着云婷的肩膀怒斥：“你说话啊！”
    “呵，这是你的检查报告，自己看吧！”
    苏卿安盯着云婷的眼睛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他捡起地上的文件袋打开，却在看完文件上的内容后，泪水决堤而出。
    原来，他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原来，他竟得了家族遗传病且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他的人生，真是充满了悲哀与讽刺。
    以前，他努力学习，是为了讨好云婷，但是云婷从未领过情。
    后来，他努力变得优秀，是为了慕兮。
    慕兮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一直守护陪伴着他，让他在压抑黑暗的生活中看到了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他想，以后换他来守护她。
    可是，老天好像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我没想到你还挺能抗，反正你时间也不多了，我也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看在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妈的份上，我给你留点生活费。”
    这是云婷离开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云婷走了，和那个体型肥胖的男人一起连夜离开了映城，只给苏卿安留下了一张银行卡和这间老房子。
    整整一夜，苏卿安都没有合眼，他靠着墙角一夜坐至天明，他想了很多。
    他想为慕兮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度过这三年校园生活。
    他也不敢再奢望慕兮能明白他的心意并接受他。
    能以朋友的身份留在她身边，已经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里的时候，苏卿安睁了睁猩红疲惫的双眼，略显燥热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酸涩难忍，他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太阳穴，起身将窗帘拉上，屋内瞬间昏暗下来。
    拿出那个做工精致的木盒，苏卿安和衣躺在床上，打开木盒，一支白脂玉簪跃然于眼前。
    簪身修长，顶端雕刻着两朵栩栩如生的桃花，雕工精湛，玉质温润剔透，很漂亮的一支发簪。
    当然，它的价格更漂亮。
    苏卿安甚至记不清自己攒了多久的零花钱，才有勇气踏入那间店。
    但是他觉得，这么美好的东西，和慕兮很配。
    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配得上慕兮。
    但是好像，只有他不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慕兮刚升入初中的时候，经常在苏卿安耳边念叨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的慕兮，因为暑假在家闲着，看了不少古言小说，深受荼毒，从此爱上了古风以及复古一类的物件和服饰，并一发不可收拾。
    别的女孩在非主流的洗礼下，整天在网上发一些伤感说说、炫酷闪图的时候，只有慕兮不辞辛苦地在qq空间里上传了很古风素材。
    但是慕兮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什么她特别钟爱的东西，每次拿到了父亲给的生活费，她总会豪放地揽着安澜和他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
    “说吧，爱妃们今日想吃些啥，朕通通满足你们！”
    其实苏卿安明白，慕兮只是把自己的这些小爱好默默放在了心里。
    她总说自己年纪还小，等以后长大了挣钱了，她要买好多好多汉服和旗袍，她还想开一家古风主题的花店。
    名字她都想好了。
    ——芳华。
    “岁月如花，一路芳华。”
    “怎么样卿安？我是不是很有才？”
    慕兮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的清澈与真诚苏卿安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恍惚间，苏卿安仿佛看到了慕兮穿着一件复古碎花旗袍，一头秀发随意挽起，斜插一支桃花簪，站在古韵十足的‘芳华’前，笑靥如花地向自己走来。
    “卿安你看，我的芳华实现了。”
    如果一切美好都会如约而至的话，那他愿意用自己最后的几年时光，陪伴在慕兮身边，保护她、陪她一起成长，迎接属于她的芳华。
    这样他才能毫无遗憾地安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