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尤乾陵带着元硕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元硕先下了马车,一眼见了兄弟那张脸,不怀好意地说:“哟,生气了。”
张朝皱眉,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元硕一脸幸灾乐祸,不答他,反而凑上去戳人伤疤,说:“踢到铁板了啊?”
会有这样的结果算在他意料之中——他们家郡爷将张朝派出去得很匆忙,元硕知道这件事时,人已经离开了。当时他就在想,以张朝那眼里心里只有他家郡爷最重要的狗脾气,多半要在闫欣面前栽跟斗。
不想,一语成谶。
张朝闷着气横他一眼。
元硕确实也不太了解闫欣,但他比张朝接触她的时间长。这姑娘确实比寻常人古怪,只是他能感觉得出来,她不是我行我素,也不是唯我独尊。
她只是有极强的行动力和洞察能力。
元硕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灯火照彻的小院,心想她应该有谁都无法左右她要走之路的坚韧心性。
安静片刻后,元硕莞尔笑了。他拍了拍张朝,说:“那么,这几天跟下来了,感想如何。”
“这个人太危险了。”张朝警惕地低声说,“各方面都很古怪。除了她动用的东西之外,还有她使用的手段。郡爷的那点底子,迟早会被她揭了。”
这算不算是张朝另一种的称赞?
丧葬店内发出翻箱倒柜的巨响,同时涌出一阵阵扑鼻的恶臭。
——确实,张朝担忧的不错。但是……
元硕悻悻地往包了脸鼻,迈步进了店内的尤乾陵看过去,低声说:“晚了,你问我她是什么人……”
“自然能让咱们郡爷甘愿跟着她走的人。”
尤乾陵进去之后,发现内屋的墙都给砸开了。没有了墙的遮蔽,小院显得空旷了许多,院内的灯火照亮了小院内外,落在闫欣的身上。
她依旧蹲在那里,怀中抱着惊偶。
惊偶一早发觉了他,却因为被闫欣硬是抱在怀里,只能举着双手,惊恐地对着尤乾陵看。
尤乾陵是真的打心眼里抗拒跟这个惊偶对着看。
但是闫欣这个一动不动的模样着实不对劲。他天人交战了半晌,硬是忍下了扭头离开的冲动,站在原地,远远地朝闫欣说。
“你可真是大手笔啊,花了我这么多的钱,结果拆成这幅德行。”
闫欣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
“不拆会丢许多线索。他是个做事十分细致的人。”
她隔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吐了口气,放开了惊偶,站起来说:“对了,忘了跟您说,人找到了。”
尤乾陵扫了一眼坐在逼仄铁箱内森森的白骨说:“如何确定是徐致本人。”
闫欣摸了一下抱着自己大腿的惊偶脑袋,道:“我倒不希望是他。但是惊偶不可能认错人。”
尤乾陵原以为闫欣会给他一大堆证据证明这个人就是徐致,这些证据多半和徐致真正的身份有关系,运气好的话,还能牵扯出闫欣真正的身份。
不想听到的却是她这么一句轻飘的话。
试探的结果,把他自己的疑心病给探出来了。
即便他不是仵作,也看得出来这白骨的主人少说已经死了半年以上。那在他死了之后又是什么人给邢江写的信?
“倘若他早就死了,那么后来给邢江写信寄信的人又是谁?”
闫欣也不打算隐瞒徐致做的事。人死如灯灭,一切早已一笔勾销。
“是他自己安排的。”
闫欣递给他一封陈旧的信。
“里面交代了徐致做的一切。”
信平整地安放在尸骨面前,看得出来本来就是交给发现他的人。
信上包括他和温言的那场冲突在内,一切都交代地非常详细。
从徐致失手杀了温言作为开始,他仅仅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决定重启他一开始离开家乡时定好的复仇计划。
他说自己那时候满心愤恨,无法抑制自己对自家遭遇一切罪魁的仇恨——三年前工部的那场贪腐案。
但徐致和别人不一样,熊家对工造的热爱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他认为一切造成悲剧的是人的贪欲。
工造之上绝对容不下这些。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复仇的目标是进入工部的那些蛀虫。
邢江其实是他的目标之一,但是这个人非常聪明且狡猾,他习惯性会拿身边的人当挡箭牌,且对危险感知非常敏锐。
加上当时徐致认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杀人了。
他承认自己胆小懦弱,不想在熊家人的手上添杀孽。他也知道自己心软,复仇之路会走不长,甚至会连累很多为他提供帮助的人们。
所以他选择先死,断了所有后路。
他将信交给丧葬店的老婆婆,告诉她每个月的初一将信寄出去便可。
至于邢江,他挑拨了自己和温言之间的争斗。尝到了掌控人命的甜头。熊家制造出来的凶器,他一定会去试。
为了避免自己过早被找到,他将信件寄出去的时间顺序颠倒,只希望时间拖得越长,邢江杀更多的人,能让自己亲手将邢江送进他翻不了身的终结。
闫欣忽然说:“你瞒了我邢江对徐致做了什么,或者张明辉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礼部常年在外行走的只有邢家人,但是根据尤三姐查出来的线索,除掉熊家之时对方的行踪十分隐蔽。
徐致是不可能知道的。
邢江那张嘴十分恶毒,以徐致的性子,会对邢江有必除的念头,一定是邢江挑衅过他。
尤乾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没有用的线索我给你做什么。”
闫欣一瞬间心底起了杀心。她转了身,惊偶抱在她的大腿上,随着她转身拖着自己的双腿,忽然它嘎了一声,似乎在提醒闫欣。
杀气瞬消,闫欣低下头和惊偶对看了一眼。
惊偶拽着她,往铁箱子的一角指过去。
闫欣诧异地走了过去。
一错眼的功夫,尤乾陵就见她整个人爬进了铁箱。当即皱眉,面色显露出一点担忧,往她那边走过去,伸手去拉扯她说:“喂,里面可能有机关。”
闫欣半个身都在铁箱子里,她看到了惊偶所指的一处——在铁箱的角落里镶有一个小盒子——那盒子和当初元硕为她找来的那个熊天遗作一模一样。
熊天遗留下来的东西,一般人是无法打开的。
徐致动过手之后,非但别人无法打开,若是没有用特殊固定的技巧去打开,里面千金丝会瞬间被搅碎,连带藏在里面的东西。
闫欣惊了一下。
心想不能这么巧吧。
徐致怎么会料到她还在。
尤乾陵还在扯她,而且力气越来越大。闫欣回手按住他拽自己的手,说:“等等,徐致还专门给我留了东西。”
尤乾陵撒了手,没好气地说:“那你给我快点!”
这东西被铁箱焊死了,闫欣力气不够大。
她将惊偶拖进去,看着那个铁盒子说:“取下它。”
元硕等在外面许久,没见自家主子和闫欣从里面出来,担心地往屋内走过去。刚靠近又被里面传出来的味给熏出来了。
他倒退了两步,问:“这味儿……人肯定没了吧。”
张朝一脸不高兴,说:“线索断了,后续不好查。”
元硕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笑了声说:“爷让你跟着闫欣可没说让查什么线索。”
张朝一本正经地说:“爷带着我们不是吃干饭的。这些事不需要爷吩咐,我们应该主动去做。”
元硕往坐在店门口的徐臻看过去,说:“所以你去探徐臻了?”
张朝皱眉,说:“自然两个人都要探。”
元硕:“探出什么来了吗?”
张朝:“……”
元硕笑了起来,伸手搭在了搭档肩上,说:“兄弟,爷不喜欢我们自作主张。徐臻在礼部做事,你多探一点,万一他是周知尧的人,将你在探的东西透露回去了,那爷在查的事不是暴露了吗?”
张朝一声不吭。
元硕轻拍了下。
“别着急啊。你现在还不明白爷终于想起把你找回来了,接着就把你放在闫欣身边的理由。”
张朝问:“总不能真是为了帮忙的吧。”
元硕:“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闫欣在查的案子,都是爷要查却查不了的啊。
张朝一时无法反驳。
元硕看他那模样大约懂了,他无奈地叹气,说:“你还没发现这个叫闫欣的人对爷来说有多重要吗?”
“至少在我们中间,谁都取代不了她。你自己想想看,倘若是你,三天时间能找到徐致的尸体吗?”
元硕低声说:“过两天等你回北镇抚司,我给你看一下,这一个月来,我们要查的东西进展有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