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信中却没有说太过详细。
闫欣逐字逐句看下来,发现信中只是潦草地提到了工部和礼部。
熊天身亡在天机阁底的事,实际上并没有对外公布。当时知道这件事,只有相关的一些人。
在过去的三年中,这些人又陆陆续续地以各种形式消失在了人世,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更别说主动去做通知熊家这件事。
就闫欣所知,工部知道的最为详细,所以传消息回去的最有可能是工部。
闫欣思索着得找人去工部确认一下,传消息回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至于利用迷信煽动民众之人,最有可能的是礼部——当然这是以现在整个大魏的氛围反推回去才知道。
对于当时祭天台刚建起来的时候,并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一点。
而当时最想要积极推行这些东西,正是急需让崇明帝看到祭天台建立之后所要起到的它该有的效果的礼部。
毕竟祭天台建立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让民众们看到祭天台上的鬼斧神工,而是祭天台背后,整个大魏朝廷所要赋予民众对朝廷未来全新气象更有信心一些,将所有人的思想全都规训起来的意义。
具体做这件事的,是三年前尚看不出来,现在却一目了然的礼部。
“礼部……”闫欣喃喃着这两个字。
黎明将至时,尤乾陵也到了北镇抚司,张朝早就候在了里面。
元硕小声同他说:“接下来的几日,我们俩都得随时跟着郡爷进出办事。另外还需要处理一些这几日在外行动的时候极有可能泄露出去的消息。”
这也是尤乾陵派张朝去跟踪闫欣的理由之一。
张朝有些意外。
“如此谨慎?”在他看来锦衣卫在外行走,到哪都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再者,客观来说闫欣一个人在外行走时,实际上已经做到了极致的隐蔽。至少他们这三天里面,已经最少程度地接触人了。
这一点上,张朝不得不承认,闫欣在追查线索上的隐蔽性简直是跟作弊了一样,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精准的地步。
也难怪当初她从瞿家离开之后,他们翻遍了京郊也没逮住她。
元硕对闫欣这种属性也很是不解。
“还是小心为上。”
尤乾陵站在不远处,忽然低着头说:“那是你们没细微地观察过她。反而被她给观察了。”
元硕和张朝闻言转头看过去。
他们的郡王爷此时面色淡漠,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
尤乾陵说:“我猜你们也没发现,她看人的时候很少看脸,大多数时候都只看别人的举止。”
元硕恍然。
“当初去国子监时,您就是这样认出她的吗?”
尤乾陵一顿。
“那倒不是。”
那只是他刻意观察闫欣一段时日后察觉她的看人习惯,那并非是自己的习惯。不过被元硕这么一问,他倒是想起来,自己习惯看脸。
或者说看眼……。
大部分人的情绪都会从眼中透露出来。闫欣的眼神一直都透着一股十分冷漠的坚毅,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让她产生这样的眼神。
这分明是很矛盾的两种情绪。
让人很是在意。
想到这里,尤乾陵暮然回神——看,自己又不自觉地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捏了捏发紧的鼻梁。
“先不说这个。张朝,你一会和元硕一起合计一下这几日闫欣他们的行程,查漏补缺。做细致些,你们俩一起行动。”
张朝颔首,接着和元硕一起埋头整理线索去了。
尤乾陵独自一人离开了住处,前往诏狱。
诏狱在北镇抚司的内侧,外面看着和平寻常大牢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常年阴寒。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里面透着太多的消极情绪会影响任何靠近它的活物。
门口的守卫八百年见他一回,有些意外,紧张地退到一边。
“郡爷。”
尤乾陵点头,问:“人都在里面吧。”
守卫道:“一刻钟前刚巡视过,一个都不少。”
尤乾陵面色冷了一些,低声说:“错了。一刻钟前,你们巡视的时候发现邢江畏罪身亡,发现情况后,你们迅速禀报了我,我来不及叫上随身侍卫,独自一人匆匆赶过来处理现场。”
两名守卫一愣,随即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了。
“是。”
尤乾陵迈步进去,不稍半刻便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出来。
“确定没气了再带出来。”
尤乾陵回去时,元硕和张朝还没商定好,两人面色都有些紧绷。张朝察觉有人靠近,警觉回头,见到面色苍白的尤乾陵愣了下。
元硕迈步过去,问:“爷,怎么了?”
尤乾陵这会还没缓过来,开口说话后才发现声音还有些抖。
“没……”
只说了一个字,他便下意识皱了眉——就这难看的姿态,竟然还好意思在人家面前大包大揽。
元硕看得出尤乾陵的神色不对,他侧头往外看了一眼,霎时明白了,便说:“您……吩咐一声,我去……”
尤乾陵抬手打断他道:“本王还不如一个姑娘吗?”
不过杀个人而已——因他而死的尸骨还在自己脚下,堆积如山。
他装什么柔弱。
元硕闭了嘴,低声说:“属下明白了。”
张朝并不知道尤乾陵做了什么,只觉得两人对话像在打哑谜。
“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同属下说。”
尤乾陵哪能不知道,面前这两个人,只要自己吩咐一声,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不会说一个不。
然而,这样只会显得此时的他更狼狈。
尤乾陵很清楚,邢江必须他亲自动手,还要找一个最合适背锅的人。这个人选还得是非常理所当然。
元硕和张朝分量不够,崇明帝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只有一个。
———
上一回将千金丝给了尤乾陵之后,赵谦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他直觉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极有可能自己会被引火烧身。
从崇明帝任命他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开始,他就知道这位置不好坐,平南郡王不容易镇。
这些年之所以平安无事,实际上还是因为尤乾陵很懂事。
不吵不闹,不争不抢,崇明帝作贱他,他至多闹一会脾气,最后也是硬忍下来了。
这要是长公主还在世,非得气死不可。
可尤乾陵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脾性。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在想,这位心高气傲的平南郡王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撕破脸会何时才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谦心惊了一下,抬起头看到跑至门口的年轻下属,皱眉训斥道:“何事让你如此慌慌张张的。”
那下属指着外面说:“郡,郡爷抬着一具尸,尸体,朝这边来了。”
——
要说堂堂锦衣卫,尸体这种东西平时没见过几百也见过几十。即便是没亲自动手的平南郡王,也早就修炼出了远远看到尸体,也能当片叶子无视过去的本事。
然而这两个合在一块,就等于出大事了。
赵谦大惊失色。
倏然拍案而起。
下属见平日里屹立不倒的正指挥使大人竟然大发雷霆了,直接倒退了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形,抱拳道:“大人!”
赵谦给他一声大人喊回里神智,抬手举在了半空,一副将落要落的姿态凝固了半晌。门外传来了尤乾陵带着人的低语声。
“郡爷,这样不好吧。”
尤乾陵道:“那我当场跪下去?反正认错态度一定要好,对不对。”
赵谦:“……”
虽然这话听着属实太不像话,但确实像是尤乾陵会说出来的——‘不明事理,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整个朝堂上对平南郡王的刻版印象就是如此。
他油然而生一股子‘该来的总算来了’的无力感,朝自己的跟从挥了挥手。
下属倒退着出了门,一回头正巧撞上尤乾陵带着俩随从迎面过来,他赶紧侧身让道:“郡爷。”
尤乾陵点了头,示意元硕和张朝把尸体抬进去,自己站在这位赵谦的下属面前,低声说:“大人可在?”
那下属瞬间把腰压得更低了。
“在,方才已经知会过大人了。”
尤乾陵颔首,说:“今日的事,万一传出去了……”
下属头皮一麻,心说您带着人大摇大摆地抬进来,谁眼也不瞎啊。
忽然听尤乾陵话锋转了个弯,说:“传出去也没事,反正明日大约谁都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大方地迈进了门槛。留下一头雾水的年轻下属茫然地看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