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暴雨倾盆。
闪动的雷光不仅没让车厢里显得明亮,反而更加衬托出一分昏暗的感觉。
五辆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湿冷与闷热交织,让人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宗立武和小白合乘一辆马车位于队伍的中间位置,头前一辆坐着徐于朱杨,第二辆乘着连普姬邹四人。
最后两辆车则装满了从湘州购买的大量特产。
其中有一半都是粘油麻做成的上等符纸,有了这些普福安更容易绘制出上等符箓来。
同样一张炼锋符,上品与下品之间的价格差异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另外一半几乎都是小白精挑细选的各类药材种子,有些准备种在宅院后面的灵田里,有些需要另挖一个池塘种在水中。
……
宗立武倚着车厢侧壁,身体随马车的颠簸自然摇晃着,突然感觉身上披了一件毛毯,还被人小心翼翼的裹住肩膀和脖子,顿时一切湿气与燥热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回应,再一次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早在路过上一个城镇之时,他就说过会下雨。
果然,只过了一个时辰,看起来明亮的天空就下起瓢泼大雨。
他说时无心,小白却记在心中,特意买了这一条精致的毛毯。
毛毯并不便宜,上面的符文具有防湿透气、御寒保暖之效,就买一条和买两条的问题,二人还讨论了一番,最终折中意见:只买一条,二人轮着用。
宗立武只是随口应承,根本就没想过使用,他体格坚强,怕什么风雨呢。
可小白真就有这个闲心,一条毛毯盖来盖去,甚至为了计时又买了一个小沙漏。
她似乎很中意这样平常又简单的相处时光,乐此不疲的轮用毛毯。
宗立武的脑中一条评价闪过:真是闲的没事又精力充沛啊…
小白生来单纯活泼,一直以来都没有心思又莫名欢快的活着,她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如今遇到一个人,她的生活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变化,好在遇到的人不会欺负和欺骗她。
而且在这个人的庇护之下,她可以一直没有心机且安全的过下去。
小白看了一眼沉思中的宗立武,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宗立武这个人,一天内大半时间都在思考计划和处理繁杂的事情,少部分时间里还要分一半在钻研术法上,余下的才轮得到她。
她知道,虽然宗立武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可内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小白并不在意,能够相互陪伴与支持就很好了,她不需要也不央求对方一直关注和惦念的。
自从宗立武告白之后,她就认定对方心里是很在乎自己的,不用时时刻刻去确认,也不需要靠细枝末节去考验,她相信宗立武不会花心的去想别的女人,也不会充满心机的坑害自己。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宗立武与她单独待着的时候根本不会伪装,或者说懒得伪装,是一个很容易就看透的人。
如果他在思考计划,那一定会下意识的低着头摸着下巴,如果在钻研术法,他的面前一定放着杂乱的卷轴与纸张,手上还在不停奋笔疾书。
而今,他双手环抱、仰头看天,不用说一定在想一个无聊无用又愚蠢的问题了,真是闲得无聊思维片刻不歇啊…
然而实际上,宗立武的内心却在全神贯注的应对一个严峻的挑战,他正在沉思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水流为什么老是蜿蜒曲折的前进呢?如果放任不管,它的曲折程度还会更大!
嗯,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难题啊!
……
翻过炉云山脉之后便是金鼓大平原,也意味着进入了肃州境内。
仅仅过了一座山,就仿佛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亭亭如盖、草木葳蕤、蓊蓊郁郁、雨僽风僝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黄土遍地、一望无际。
本来这一片贫瘠的土地给人一种荒凉寂寥的感觉,但长时间被阴云一般的葱郁包裹着,被树根盘结的道路颠簸着,被蒙蒙细雨洗礼着,一进入此地反而有种“扬眉吐气”般的畅快感,不经意间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
连桂与同乘之人闲聊还不够,经常对着前后车叫唤。
很快,酷热的高温就渐渐止住了他那烦人的聒噪。
小队不得不改变作息,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出发,一直走到艳阳高照时原地休息。
或是搭建帐篷,或是就在马车里坐着,等到午后烈阳西垂之时再上路,一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再停下睡觉。
所以沿途赶路有一半时间都是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之下,不过在熠熠星辰下赶路倒也别有一番情调。
连桂甚至让邹道银加固车篷,好让他可以躺在车顶上,仰望星空前行。
这个有趣的做法很快就被其他人学了去,每到夜间各辆马车顶上都会躺着两个人,也亏路途平坦,不用担心侧翻。
……
“哪里像熊了?你看的是哪片星域啊,我说的是有四颗亮一点的星框起来的地方,那里面的星连起来明明是一条盘着的大蛇啊,我要将它命名为…呃,大蛇座。”
“连兄,看星象是需要一点联想能力的,我很确定的告诉你那就是白熊座,不信你问姬风,他对星象挺有研究的。”
队尾的姬风并没有理会他俩,一边饮酒一边放声哼唱歌谣,好不快活。
另一辆马车顶上,宗立武指着一颗很亮且微微泛红的星,也不管全世界其他人的意见,就私自将其划归为自己与小白共有,并命名为红豆星。
“红豆又称相思子嘛,哪怕以后天各一方,只要能看见这颗星,我们就会被它牢牢地拴在一起,怎么样,这名字还行吧?”
小白没有作回应,侧躺在旁边,以手作枕,看不清她的表情。
……
队伍一路往东南方向而去,路过村落就补充一点谷米与肉类。
村里时常能看见耕作的夫妇,河沟里摸鱼的孩童,造饭的老人。
傍晚空闲时,他们就三五成群聚在树荫下一面啃瓜一面聊着永远也聊不完的闲话,外面来的队伍也免不了被指点议论一番。
相同姓氏的族人,不管住在村东还是村西,都会聚在辈分最高的老人家门口。
安置一张大竹床、放几张藤椅,七嘴八舌的说着帮老三家翻盖屋子,帮老四家搭建葡萄架,帮老五家开垦良田,帮小六儿张罗亲事,以及哪块地适合种果树、哪块地适合放养牲畜等话题。
说到这些,长辈们最有经验了,将老一辈传下来的技巧一五一十的教给干劲十足的年轻人。
而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娃儿,老人们特别喜欢说些吓唬人的故事。
像荒野里专抓小孩的邪恶术士、到处游荡害人性命的恶灵、守在河边伺机拖人下水的水鬼、还有一些连宗立武这些修士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妖灵…
似乎每个村子都有独属于它自己的传说与志怪,不管是祖辈传下来的所见所闻,还是捕风捉影的传说,亦或是有人亲身经历的离奇怪事。
经老人的嘴一说都显得诡异莫测,让孩子们忍不住想听,听了又害怕到晚上睡不着。
……
缓缓上升的炊烟给天际线的红霞蒙上了一层轻纱,散发着麦青香味的晚风吹过田野,发出的沙沙声响与蛙鸣声交织相伴。
朴素静好的乡村晚景带给人宁和与舒缓,或许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封闭而又变化缓慢的世界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车队缓缓而过,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以及它们的故事。
小白坐在车顶,手托下巴看着落日余晖下的村庄显得有些黯然,突然感觉身上披了一件毛毯,驱散了寒风与微露。
她立马感觉暖和了很多,迟疑一下后,利用宽袖的遮挡试探性的碰了碰宗立武的指尖,很快便被反手握紧。
小白一低螓首,檀唇微翘,转身望向闪烁星光的东方天际,当看到一颗散发红光的星辰出现在天边,她心中一喜轻声道:“看,我们的红豆星出来了。”
她那宝石一般的明眸忽闪忽闪,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眼。
或许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界里有没有相互关爱的人。这个人是否一直在身边也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心有没有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