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小筑之中,宗立武将金币点验清楚,足足有一箱之多,不觉喜笑颜开起来。
这让一旁的茵儿直翻白眼,转头道:“爷爷,你不是一起出力的嘛,怎么只分得两成啊!”
老者正美美的抽着旱烟,一听此言呛了两口,他可不能让孙女知道自己这么大年纪还被年轻人算计的事,只能一扯嗓子:“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俩,让了一大笔报酬。”
“哦,原来是你,用我和田生来威胁爷爷的是吧?”茵儿不满的说道,她本来还与徐家众多女眷一样,将宗立武当成年少有为的侠客,现在才知道他有多卑鄙。
宗立武瞅见老者吧嗒旱烟,一副心虚的模样,便直言开口道:“我就利用你们怎么了,谁让你们平日练功不勤,关键时候拖后腿了吧。”
“你!”茵儿涨的满脸通红,就连一副憨态的田生也不再说话,脑袋一垂默默无语,风姓男子更是紧捏拳头,暗暗下起决心。
“唉,平日我让你们好好练功,你们总是躲懒,如今走出门派知道差距了吧。好了,都别气馁,好在你们还年轻,以后大有可为的。”
老者半是安慰半是告诫,心中暗暗点头,这一趟出门别的不谈,就这份激励就值回来了。
……
晚间,风隼自天边飞回,这一趟只用了一个时辰,赶上了晚上的大餐。
吃饱以后,它就飞上高空,在月华之下凉风之中自由翱翔并发出阵阵欢快的鸣叫。
宗立武则提了一壶茶坐在后院查看地图。
“系马桩镇。”
他指向地图上一个小点,暗自点头。
如果他是魔教徒,一定会把总坛建在深山大川之中,故而他要深入茫茫深山,路过附近的小村镇也要打听一番,或许能得到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
“凉风不传暗幽香,孤月不照闺中花,
珠玉不甘藏深匣,要与灯下映暖纱。”
接着便是一截雪白的小腿从墙边伸出。
“这么晚了,少侠还没睡啊。”一位身穿烟纱散花裙的少妇款款而来。
“哦,我习惯晚睡。”宗立武淡淡说道,“怎么夫人也不睡啊?”
“少侠听不出小女子的诗中之意么?”
“听不出来,小时候书没念好,没什么文化,不好意思啊。”
听了宗立武之言,少女突然脸上一苦,戚戚然道:
“小女子命苦,刚嫁入徐家夫君就不幸身亡,幸得恩公报了大仇,只可惜小女子无以为报,每念此事就夜不成眠,便想着过来看看,希望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少侠大恩。”
“唔,事情倒没有。”宗立武缓缓上前,离少妇只一尺之距站下,如此近的距离让少妇微低螓首,手捂红唇,脸上红霞一片却未退后半步。
“如果你真想报答的话…”宗立武的手掌已经摸上了她的云鬓,少妇睫毛微颤,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簪子看起来挺值钱的,还有这镯子,这玉佩…”
少妇来时盛装打扮,走的时候衣衫分毫不乱,可一身的名贵饰品就被抹了个干干净净。
“哈哈哈,小友真是不懂风月,不会是老头子坐在这里碍事吧?”
“爷爷又乱说,伤风败俗的事情怎么称得上风月?”
老者四人一直都坐在屋顶晒月光,方才发生之事也都看在了眼里,登时谈论起来。
“茵儿小姐说的不差,成天渴求风传月照的不是安分的香花,也不是我钟爱的类型。这里的事情已然了结,在下要先行一步了。”
“这就走?明天才是正宴呢,会有不少富家小姐到场,你不趁机露个脸显摆显摆?年轻人不就喜欢在同龄人面前抖威风么。”老者有些意外。
“要是能折现我就留下了,而今嘛在下还有要事,就不久待了,帮我和徐家太爷说一声。山高路远,咱们江湖再会。”
宗立武一抱拳,飞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月光之下,走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沓。
“敢打敢拼心智过人,又知人心照顾他人感受,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连夜离开吗?他是怕那位夫人再见他时会难为情,所以急匆匆的走了,这后生不错啊,为人处事挺细腻的。”
“我看他就是个贪财鬼,拿了人家夫人的珠宝当然要跑路了。”茵儿似乎怨念不小。
“你不贪财?不贪财快把报酬还给爷爷,上次的钱被你拿去分给灾民了,这次总要给爷爷留点酒钱吧。”
“爷爷不喝酒又不会死,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还饿着肚子呢,当然要先帮他们了,您不是说做江湖人就是要勤练武功、行侠仗义的嘛。”
“又把死字挂嘴边了,说话真难听,爷爷不高兴了啊…”
江湖相逢浊酒一杯,相聚是缘别离从简,快意本就是江湖的主旋律。
老者三人在徐家住了多日,而另一处,少侠宗立武却没那么好过了。
从穷山恶水的系马桩镇,到赤贫如洗的落沟村,从断壁残垣的登归城,到衣衫褴褛的甲元村,从破败的杏花镇,到闭塞的富溪乡…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城镇,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到处寻找魔族信徒的线索,事情丝毫没有进展却见到了太多的人间悲剧。
什么卖身葬夫、卖儿换米、活人祭祀等等让人难以想象。
没想到大金国富民丰的鲜衣之下还有这等落后贫穷的地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这里还是金国的治下。
就连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性格,有时都要忍不住出手相帮,实在是太惨了。
不过,拔刀相助的次数越多,他的心就越寒,也越觉得一切救赎都没有意义,况且多数时候受难者自己就有咎由自取的情节,只是宗立武觉得罚不当罪或者对方太可怜才帮衬一二,结果从邬州南部一路被骂到东部,扔向他的泥巴堆起来足够埋下一个人了。
到后来他就不愿再出手了,反正就算帮一回,离开以后那些可怜人该穷还得穷,该死还得死,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片土壤,不管遭受什么样的命运,施暴者也好受害者也罢,他们的骨子里都尊奉世世代代一直存在的以强欺弱的法则。
许多时候,就连受害者自己都不怨恨施暴者,他只恨老天没把他生在恶霸的家里。
作为外来人,宗立武能说什么?
那些人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过公序良俗的概念,对他们而言企图改变这片土壤就意味着颠覆他们固有的认知,就意味着信仰的崩塌,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人的认知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既依靠它生活又被它所束缚,仅靠某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没办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