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遗诏在此,众人听命。”
太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皇帝手心蜷起,身子不自觉往前撑起。
愤怒,耻辱,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一拥而上。
他不明白,太后到底想要做什么,非要将自己逼到绝路。
可做了几十年的帝王,皇帝早已学会了隐藏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殿下,跪在众人身前。
太后亲自取了遗诏出来。
这原是一张空白的遗旨,是先帝对太后的信任和重托,却也是对皇帝的质疑。
太后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给过皇帝机会,可他错过了。
殿中响起太后威严的声音。
“......二皇子乃中宫嫡出,天意所属,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旨意宣读完毕,一切尘埃落定。
殿内,依旧鸦雀无声。
皇帝终于开口,“儿臣遵旨。”
太后的心落了下去,心里终归泛起一丝不忍,她走到皇帝身边,轻声说道:“皇帝,陪哀家回慈安宫吧。”
陆公公赶紧伸手去扶皇帝,却被他一掌甩开。
皇帝站起身来,冷眼看向太后,丢下一句,“朕身体不适,就不送太后了。”
转身就出了大殿。
众人低着头,谁都不敢乱看,连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之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太后用先帝遗诏,逼着皇帝改了储君人选。
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撂皇帝的面子吗?
太后一言不发,扫了一眼底下,开口道:“皇太子的册封大典,礼部尽快挑日子举行,不可出一丝纰漏。”
礼部尚书擦了一把汗,回道:“谨遵太后懿旨。”
他心里暗自忐忑,皇帝明显对此事不满,册封大典流程繁琐,少不得要去皇帝跟前禀报,只怕皇帝借题发挥,自己是吃力不讨好了。
长公主从另一侧走过来,扶住太后,“皇祖母,我送您回宫吧。”
太后摆摆手,眉眼间带着一抹忧虑。
“你还是去看看你父皇吧,他一向最疼你,好好宽慰他。”
“是。”长公主没有多说,听太后的话,跟着去了长庆殿。
去往长庆殿的路,她已不知走了多少次,唯有这一次,她的脚步轻松又愉快。
她心底忍不住哼出一段小调,却被殿中的怒吼声打断。
长公主微微皱了眉,随即收敛神色,走了上去。
陆公公站在门边,悄悄探头进去,一个瓷瓶扔过来,幸亏他躲得快,才没被砸中。
“长公主。”陆公公一回头,见长公主站在他身后,他忙正了身子行礼。
见长公主要进去,陆公公劝道:“陛下正在发脾气呢,长公主还是等会再进去,免得......免得被陛下误伤。”
“无妨。”长公主顿了顿,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父皇。”
听到她的声音,里面的动静小了些。
长公主往前走,还没走到里间,就有一方镇纸滚到脚边。
“出去。”皇帝的声音威严十足,若是寻常人听见,已经忍不住跪在地上了。
长公主面不改色,继续往里走。
“父皇的身子要紧,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呢。”
皇帝一只手撑在书桌前,一只手指着公主大骂:“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朕面前指手画脚了。”
长公主眉心微动,面露忧色,似乎并不害怕,开口道:“父皇也不想想,您要是病了倒了,谁最得意?”
“还不是宁王,他正好名正言顺将朝堂接过手去。”
皇帝上下看了她几眼,哼哧一声,“你倒是替他想得好,等他坐了朕的位置,这天底下还能有比你们姐弟更最尊贵的人了吗。”
“出去,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进宫。”
看着皇帝震怒,长公主反而朝皇帝走近几步,“上一次父皇这样对我发脾气,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她随手整理着乱糟糟的书桌,语气逐渐温软下来,“我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母后不在,宁王又还小,父皇躺在床上,连身子都起不来,也就只有骂我的时候,才有点精神。”
长公主冲着皇帝笑了笑,“那时候我就想,父皇要是能一直骂我就好了,至少比躺着一动不动的好。”
皇帝的脸色有了些许缓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长公主捡起地上的镇纸放在桌上,像哄孩子似的说道:“这是父皇最喜欢的镇纸,若是摔坏了,就可惜了。”
皇帝眉头动了动。
他这个女儿,从小也是娇生惯养过来的。
作为中宫嫡出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宫里的第一位公主,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吃穿用度自是不用说,但凡她想要的想做的,皇帝没有不满足的。
可自从先皇后离世,长公主的性子就越发成熟起来,说话行事滴水不漏,一举一动都是长公主的风范。
到了及笄的年纪,皇帝精挑细选给她挑了一个中意的驸马,可没等到她嫁人,自己就先病倒了。
整整十年,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长公主就是一日一日在他病床前熬过的。
他们父女的感情,既有单纯的美好,也有患难与共的真情,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
所以,他忌惮周桓,不喜周桓,却无论如何也对长公主生不出一丝厌恶。
作为皇帝,他很少展露自己的喜好,除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人,没有人能猜出他的心思。
可偏偏长公主用了心,连自己喜欢这个镇纸,都能察觉出来。
“陆公公,上茶。”
长公主往外唤了一声,然后上前将皇帝扶着坐在椅上。
“父皇,”长公主跪在他身边,柔声说道:“朝堂上的事,女儿没有资格说话。可此刻只有我们父女二人,女儿斗胆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对祖母和宁王心里有怨气,我都明白,可对我而言,我只希望您身体健康,能长长久久让我陪在您左右,就足够了。”
这世上,能和皇帝说这些话的人,就只有长公主了。
皇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苦笑一声,“明棠,父皇老了,有的人就迫不及待想要架空朕,逼死朕,朕信不过别人,也不敢再随便相信人。”
“你走吧,以后没事别进宫了,咱们离得远远的,也许还能留下一点儿父女的情分。”
长公主:“好,父皇怎么说,女儿就怎么做。父皇别生气了,好不好。”
皇帝掩下心头情绪,艰难点了点头。
鹿死谁手,还没定呢。
他和太后之间的博弈,才刚开始。
皇权,从来都是不容侵略,不容染指的,谁想动,谁就是他的敌人。
陆公公端着茶水走进来,见长公主正准备离开。
他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直到皇帝开口让他把茶水端进去,他才提起脚往里走。
见皇帝神色平常坐在桌前,陆公公才敢开口,“还得是长公主贴心啊,她说一句,抵得上旁人说一百句。”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闭嘴。”
陆公公立即闭紧嘴巴,一声不吭站到后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