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凌岳睁开眼睛时,只见到慕倾羽一人坐在床边,四下并无旁人。
慕倾羽一如他平时见到的那般威严冷肃,只是眼睛有些泛红。
“父皇!…儿臣见过父皇!…”
“勉了!…躺着别动!…”
慕凌岳想要起身行礼,慕倾羽忙将他轻轻摁回枕头上,替他掖好被子。
他似是无意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儿子的小脸,越发消瘦了。
慕倾羽的眉宇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里满是疼惜。
可看在慕凌岳的眼里,却觉得他很生气。
许是气自己身体不争气,病到现在也没好吧。
慕凌岳这么想着,心里又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岳儿,你觉得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
慕倾羽难得如此温言软语,平素只呼太子,从不唤慕凌岳的乳名。
“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好多了。徐太医说,儿臣的身体就快大好了。”
慕凌岳谨慎又礼貌地回着话,他可觉不出慕倾羽细微的改变,只想如实又准确地汇报自己的状况。
慕倾羽又对儿子仔细端详了一番:
“你受苦了!看来,伺候你的奴才皆未尽责,朕已经将东宫的宫女、太监和嬷嬷都换了。
你且先用着,日后若有用着不顺心的,或是心思不轨的,再禀告父皇知晓,父皇替你做主处置。
还有,日后你的身体和平安脉,都交由徐瑁之负责。”
“哦…东宫的人…都换了?!…”慕凌岳有些震惊,还有些害怕。
天子一怒,不知那些人现在都被换去了哪儿。
不过,他也有一点点惊喜,父皇似乎比想象的更在乎自己,连太医都换了,让他御用的院正徐太医亲自照看他的身体。
“怎么?…你不愿意?…”慕倾羽不解地问。
“怎会?自是愿意,儿臣谢父皇体恤关心!只是…”
“只是什么?…”
慕凌岳现下想仗着宠爱,再“得寸进尺”一点点。
“只是儿臣平时,月余才能见到父皇一次,甚是想念,儿臣可否…可否…”
慕倾羽有些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可他无奈,根本办不到,心里很是沮丧,再看慕凌岳吞吐扭捏的样子,顿时更不高兴了。
“要不要朕将你带去养心殿,每日与朕同吃同住,每夜再将你抱进被窝,与朕同睡?!…”
慕凌岳吓得连忙告罪:“儿臣不敢!是儿臣失言,望父皇恕罪!…”
“行了!你近日身体不好,朕不怪罪。好好养病,身体恢复后尽快复学,万不可再荒废。”
“哦…”慕凌岳很是失望,却不敢有半点失态,“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朕改日再来看你。”
慕倾羽淡淡回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恭送父皇!…”
慕凌岳虽不能起身,礼数却是一样也没少。
慕倾羽还没走出东宫便后悔了,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
他这个儿子从小没了母亲,一个人孤单地长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他并非心里没数。
这次更是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想与父亲亲近,多得一些疼爱,他又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慕倾羽从心底心疼这个儿子,可他不是寻常父亲,他是大乾国的君王。
而慕凌岳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
后宫这么多的嫔妃,没有一位是慕倾羽按自己的心意迎进宫的。
帝王的后宫,总是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那些孩子,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而添的血脉,这也是身为帝王的责任。
慕倾羽偶尔去其他妃嫔宫中,见到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是差不多的和蔼亲切。
他的内心对那些庶子庶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更谈不上寄予厚望。
那些孩子都有亲生母亲宠着,一宫的奴才伺候着,并不用他操什么心。
而那些孩子,与其说是替他生的,不如说是各大世家权臣,各方势力未来的延续和希望。
如果慕倾羽不是帝王,他只愿与发妻相守,只想要和发妻的孩子。
可这样的想法,在稍有权势的家族都是奢望,放在帝王身上,那就是个无稽的笑话。
如今连这样的笑话也灰飞烟灭了,他的发妻早已薨逝,剩下唯一的儿子,他也差点保不住。
慕倾羽想到这些,心里异常烦闷,倒不如一头栽进御书房批奏折来得清净。
于是,他冷着脸回了御书房。
又过了一些时日,慕凌岳的身体终于痊愈了。
他虽然熬过了这一劫,性子却变得更谨小慎微起来。
除了徐瑁之每个月例行来东宫请平安脉,或是他偶尔头疼脑热,宣徐瑁之进宫诊治的时候,慕凌岳会和徐瑁之闲聊几句。
与旁人,他从不多说一句话,甚至慕倾羽召见,他也是问什么答什么,惜字如金,从没有一句废话。
慕倾羽渐渐有些忍受不了慕凌岳的性子,扭扭捏捏,优柔寡断。
平时去东宫看他,或是御书房召见,虽然有问必答,但能一个字回的话,绝不说第二个字。
这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实在太过了,若是性子出了严重的问题, 成人都难,遑论将来继承大统?
慕倾羽急在心里,却一直没什么办法。自从慕凌岳大病之后,他便不敢对他太过严厉苛责。
他知道这孩子不是无端变成这样的,自己身为父亲,亦有教养不力之过。
他一直想借机与儿子亲近,去东宫的次数显然比之前多了些,可慕凌岳像对他关上了心门一般,礼貌疏远的让他都有些心寒。
再加上慕倾羽本就不擅与孩子亲近,便只能一筹莫展,听之任之了。
直到萧婉昀进宫,慕倾羽像是看到了希望,不仅是对儿子,对他自己也是一样。
这个女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们父子的生命里,出现在那个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上元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