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煜十四岁那年,代融国在北宸边境滋事,两国起了战事。
后来,北宸虽击退了代融军队,代融怕北宸报复,以两国休战交好为名,要求北宸送质子去代融。
这代融百姓多以游牧为生,最擅骑射,时常抢掠边境,寻衅滋事。
代融敢这般猖狂,是因为根本不怕北宸出兵讨伐。
代融国地广人稀,并没有固定的城池可被占领。百姓随着季节而迁移到不同的地方,可说是居无定所。
所以,北宸军力再强,也怕代融这般肆意地骚扰边境。
于是,司战野便想着,干脆满足代融的要求,送个质子过去,如此可保边境多年的安宁。
彼时,他已有了六位皇子,但他想也没想,便决定将司景煜送去代融。
司景煜当年得知自己要离开北宸去代融国为质,心里竟有一丝的轻松,那至少意味着,他会有很多年见不到司战野。
可转念一想,他的母亲该怎么办?他虽可暂时逃离北宸皇宫,却不得不与桑书婉分离。
只是,他生生忍着与母亲分离的痛苦,命运却并未施舍给他一丝的怜悯。
他在代融为质整整十年,夏日时常在日头底下暴晒,冬日睡过无半点遮身之地的羊圈。
代融国的冬日异常难熬,漫天的风雪,一下起来便是好几日。
司景煜被扔进羊圈的时候,生怕自己会熬不过去,冻死在异国他乡。
幸亏羊圈里有数不尽的绵羊,他挤在羊群里,怀里抱着小羊取暖,这才熬了过来。
司景煜在代融为质十年,所受的折磨,他身上的旧伤便是最好的见证。
他在代融,名义上是北宸二皇子,实际上却沦为代融王室消遣泄愤的工具,两国之间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便是他受尽凌辱的倒霉日子。
终于熬到十年期满,司景煜此生最自由欢畅的时光,便是回北宸的途中,在外游历了数月。
他从出生便不得自由,不是困在北宸皇宫里受尽凌虐,便是身在代融淋着漫天的风雪。
他一直渴望去外面看看山川秀丽和四时美景,去好好地感受一下,只在书里看到过的世界。
他十四岁之前便饱读经史典籍,书是这世上唯一能给予他内心清明和慰藉的东西。
上书房的师傅时常夸他聪慧好学,他心有困惑时,亦会去请教师傅。
他至今记得师傅对他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二殿下聪敏睿智,好学上进,为师很是欣慰。
眼前的逆境,皆是为了锻炼二殿下的心性,增进殿下的才能。
殿下万不可气馁,更不可自弃。
遇事坚韧不拔,顺势而为,为师相信,殿下将来定能成为栋梁之才。”
当时,司景煜便是用这番话勉励并支撑着自己,离开北宸时,行囊里最贵重的物件,便是师傅赠他的书籍。
好不容易迎来十年归期,他本来心里尚有些期待,期待司战野看在自己十年为质的份上,对自己有些改观与疼爱。
他在代融的时候,便时常在想,除了他的母亲,司战野是否会对他有一点点的思念。
可回宫这几个月,司景煜觉得自己天真地近乎可笑。
他不过因为恶劣的天气,迟回宫两天,竟然遭到他父亲惨无人道的凌虐。
司战野看他的眼神,比十年前,鄙夷与嫌弃更甚,仿佛十年前他尚且只是一只没有杀伤力的妖孽幼崽,而如今已然长成让他父亲畏惧和憎恶的妖孽。
他那日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婉和宫,乐安给他上药时,心疼害怕地泣不成声。
他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浑身颤抖着,眼神却绝望又呆滞。
他喃喃地问道:
“乐安,本殿看着很可怕,令人心生厌弃和畏惧吗?...”
“啊?!...”乐安闻言吓了一跳,连哽咽都止住了。
“殿下,您这是被伤了脑子,还是气坏了身子?
殿下怎的突然问出这般奇怪的话?...”
“回答我!...”司景煜没听到回答,一时气急。
“哦,殿下怎会令人害怕畏惧?
咱们回来这一路上,殿下不知招惹了多少姑娘的媚眼,殿下不知吗?
殿下没在意,乐安可是瞧得一清二楚,这招人厌弃是从何说起呢?
殿下该招人稀罕才对啊!...”
“是嘛?!...哈哈哈!!...”
司景煜闻言便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全是泪。
“你莫不是眼瞎?你眼下到底因何替本殿上药,本殿从小便是这般招人稀罕的?
陛下,到底是本殿的父亲,还是本殿的仇人?!...”
“殿下慎言!!...”乐安忙紧张地提醒。
“乐安知殿下伤心,可眼下,殿下方才的话若被人听去,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可怎么得了?
殿下千万要忍耐振作,婉妃娘娘这些年的日子,想必更是难熬。
她如今身子不好,整日靠汤药撑着。
若不是盼着与殿下团聚,怕是撑不到今日呢!
婉妃娘娘只有殿下可依靠了,殿下万不可再生事端,定要为婉妃娘娘珍重啊!...”
乐安一番劝告,又难过不安地哭了起来。
“母妃!!...”
司景煜想起桑书婉,内心一阵心痛。
他尚未见过母亲,十年未见了,他本心急如焚。
可他眼下这般光景,哪儿敢让她母亲见到?
“乐安,你说得很对!...”司景煜眼里闪着坚毅。
“本殿眼下没功夫伤心,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伤。
母妃若见到本殿这副模样,定会吓坏的。
至少能下床好好地走动,本殿才可去见母妃。
可耽误久了,母妃定会担心,等不及来看本殿。
你好好上药,本殿歇息一晚,明日便要去见母妃?”
“是!...殿下莫急,乐安定好生伺候您!”
乐安见司景煜终于打起了精神,心里很是欣慰。
“母妃近来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司景煜让乐安提前回婉和宫禀告桑书婉,说自己有事耽搁,要迟两日回来。
与其让他被罚的消息传到母亲耳里,让她忧心如焚,不如他自己想办法瞒着,好让她安心。
可乐安被问得,一时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