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反驳,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可是多生孩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就总是风雨飘摇无所安定的。
不过大夫人也算是个可怜人,年少时也是个灵巧姑娘,出身商贾世家,之前和兄弟走南闯北也见了些世面。
她是南地人,那里规矩不像北方多,再加上做生意的人也多,女子守的规矩少,出嫁前出嫁后都有在外面的机会,她便学了不少做生意的法子,很有能力。
若不是女儿身,她应该能做下一番事业,家业也不至飘零,无奈到了年纪还是乖乖被家里送出去笼络关系,就这样放弃一生才华,甘愿困于后宅。
可她的心里大概还是有几分憧憬,总是想去铺子看看,但那些男人总是觉得她眼界浅,做出的主意没人听,再加上丈夫儿子没好处,地位就更低微了,不过空占了老大的名号。
或许是心里还有些想法,她说话也不是全然带刺,闲的无聊也教我做生意的办法,应该如何跟人八面玲珑的相处、应该如何判断货物的好坏,她心里都有计较。
见我蠢笨,她总是生气,可是气过了也就不大放在心上,如同她对自己那混帐的丈夫和儿子。她常说自己命苦,遇到了这样的男人,儿子又找了个不会下蛋的媳妇,可是气过了,骂过了,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
开始时我叫她母亲是没有办法,后来倒也带了几分真心,她虽然骂我,但也算是这家里唯一还在乎我的人了。
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留个后,总是逼着我吃这吃那,但唯独有一样她不让我吃,那就是那些人开的药。她们开了不少药,说女人吃下去就会有大肚子,生的出孩子。
其她人都给儿媳妇吃,但她不给我吃,她说之前见过有女人吃了这种东西肚子大了起来,但整个人却消瘦,直到四肢细的没有一点肉,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她说这些药都是骗人的,要真的是药起到了作用,那生出来的就不是男人的孩子,而是药的孩子了。
开始我觉得她只是单单想这样做没有用处,但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却觉得这女人算不上有多坏。
她还是有点良心的,平日里喜欢读佛经、转转手链,开始我觉得她只是装装样,直到她常常把那些因果放在嘴边。
她总说人要积点德,有的事是干不得的,比如给姑娘吃生子药,逼死好好的姑娘。她总说自己也有做姑娘的时候,知道人想活着,虽然她对我不好,但从没有想过真正让我离开。
有时她会感叹自己没孙子命运不好,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骂我,说我不懂为自己争取,若长久这样就要被换掉。
我看不懂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不重要,人总是为自己的,能有一丝一毫为他人着想也算不错,至少还有人心,不至于全然是畜牲。
我就和这苦闷的可悲女人在一起度过寂寞无聊的岁月,耳畔总是充斥着种种怒骂,可生活中有个人不停唠叨,好像也能缓解生活的孤独,毕竟我的世界太小了。
新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回到宅子里,说出一年的成果,唯独大少爷依然在外漂泊。
大夫人气的生了好几天病,又发了好几回信,可人就是不回来。她想出去找,但又没个地方,只好作罢,靠骂我出气。
开始我觉得人多热闹,原本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但前一年在这里太过憋屈,见人就觉得有点盼头。可人聚在一起,说着那些没意思的话,我又觉得无聊。
妯娌们聚在一起说闲话,我插不上话,就在一旁做女红。三姑娘最近都没见到,不知在做什么,只有二少夫人在旁边闷闷不乐。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着打了个招,她也笑了笑。
凑的近了,我注意到她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有伤痕。我和她不算熟悉,但终究还要说几句体己话,便急忙问她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药膏或请大夫。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只是推脱说自己不小心,这也不是什么事,早就不疼了。她勉强露出笑容,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的眼圈有些红,我不敢问,只是注意到她那颗小小的虎牙看上去很俏皮。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只是看上去心中有些哀伤,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过不了多久,二少爷来了,拉着她又说又笑,其他人都夸二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生意做的这样好,又和妻子相处融洽。
二少夫人有了身孕,已经怀了几个月了,我做了两只小老虎送给她,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二少爷就接下,笑眯眯的说了不少好话。
可直到这时,我才看出事情有哪里不对,方才离二少爷近了,我总觉得他那眼神不太对劲,一直打量我,看的地方也不太恰当,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而且当我把小老虎递出去的时候,他的手碰了一下我的手背,我总觉得他故意停了一下,那时脸上的笑容也透露着几分不同寻常。
这二少爷肯定有问题,二少夫人手腕上的伤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但或许和他有关系。听丫鬟们说二少夫人晚上总是哭,她们还就此打趣,可如今想来,不知是不是这二少爷有什么癖好,无论如何,我都得离他远些。
深宅大院就是这样,遇上麻烦就往女人身上泼脏水,男人总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其他人欢聚,我却始终心事重重,送礼物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宴会结束,我原想和二夫人一起走,但她丈夫将她拉走,还是没有机会和她说上话。
我总觉得二夫人和三姑娘一样,都是这院子里难得清醒的人,至少她们看上去孤独又格格不入。
冬日的寒风吹在身上,我有些发抖,不知是真的冷还是害怕,我觉得整个人好像置身于漩涡,但一时又参不透。
大夫人忙着和其她人说话,没有在意我,我一直低着头向前走,走的有些慢,很快就落在了一群人的最后。
路上没有灯,很黑,到了后院的时候我辨不清方向,和前面的人分开走了好半天,都在原地打转。
寒风吹进衣衫,天色暗沉,四周万籁无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身边只有枯萎的老树随风飘摇,我就好像在天地之中无处安顿的小舟,心中有些恐惧。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和物,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但总是看不到前方的光影。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听到了一阵箫声。我不由停住脚步,转头一看,发觉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是孤零零的背影。
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不知是人是鬼,低下头往前快步跑去,可身子弱,没跑两步就累的气喘吁吁。
这箫声越来越凄凉,听上去就如同呜咽,和那黑影融在一起,就如同难寻的噩梦。
正当我的心越跳越快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嫂,别害怕,是我,三弟。”
我转过身,就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
是三少爷,他立在我背后,飘逸的衣裳被风吹起,墨色的长发更显得脸色格外苍白。
我记得他很瘦,生的也清秀,有些像姑娘,如今在黑夜的掩映下一看,更觉得显出几分病态的美。
我行了一礼,不敢多看,正准备走,他却叫住了我:“大嫂,你别难过,也别想不开,大哥确实是在做生意,你不要听他们乱说。”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湖,看上去有些担忧的样子,我没想到他会为我着想,不由心中泛起几分暖意:“谢谢,我明白的,放心,我只是迷路了。”
听我这样说,他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一时气氛有些低沉,没有人开口说话,就在我试图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率先开口:“若是有时间,你方便去劝劝三妹吗?”
我急忙点头答应,又随口问道:“三姑娘怎么了?”
他看上去有些迟疑,就在我觉得自己问错了的时候,他再次开口:“她喜欢家里的侍卫,非要跟人家私奔,其实都跑了一半了,结果那男人把她抓回来,为了要赏钱。好在这件事如今还没传出去,不至于影响她出嫁,二伯母怕夜长梦多,就…”
原来三姑娘这么久没出现,是因为这个缘故。还真是看不出,她那帮安静的女孩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虽说困在宅院里不好,但私奔只有死路一条,有人总是以为追求所谓的情爱可以摆脱现有的困境,却不知道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火坑,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挣扎。
她做什么都好,哪怕是逃出去,也比私奔靠谱的多。不过那侍卫…罢了,人总是替自己想,只是做的这样过火还是头一次见。
我急忙跟着他去寻三姑娘,他看着烦躁不安,一直担心三姑娘寻短见或是再想不开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