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们的虚伪,也明白一切只是他们虚假的说辞,可我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说。
我还有想保护的人,我不可能让她们因我的自私失去性命。
怀千总是笑我做事思量太多,我也想潇潇洒洒,可我没有办法。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想起了楚承安,他说他向来不在意礼教,在这一点上,我倒是相当羡慕他,就像他只是一句话,就纳了个姑娘。容落一嫌他荒唐,我倒觉得无所谓,他身份高,自然做什么都可以依凭自己的心意,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那方姑娘也真是的,听说之前有过婚约,后来未婚夫不知怎的不在了,原本按照礼数应该守节,但她却自个跑出家门央求表哥收留。”
容落一絮絮叨叨的讲着这姑娘的不是,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她不守妇道不以死殉节,妄图攀附表哥改变命运。
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只当她不能去边关就将气撒在这可怜的姑娘身上。
我虽然迂腐无能,但好歹知道要求女子守节只是那些男人的恶趣味,姑娘不守也不是什么大不是。
“看这姑娘的那双眼睛,虽说总是垂着的,可里面的光芒相当犀利。她也没表面上看着那么胆怯,对自己也下得去狠手。王爷喜欢皖戏她便现学,真不是一般人,溪儿,咱还得多加提防。”
防?怎么防?那是楚承安决定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有些可怜这姑娘。
女人不能科举,只能做些杂活,可这些杂活大部分时候都爱要男人,女人去了也只能打打下手。可去了不但会被克扣银两,还会被主家欺负,想要自立自然很难,光是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就让人承不住。
方秋明的未婚夫离世又不怪她,她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若是守节了这辈子就得过去伺候人家一家老小,可能还会被别的男人盯上,又引来骂声;若是不守节又没地方去,除了王府还能去哪里?
天下这么大,可没有一处地方是能待的,人为自己谋划是理所当然,楚承安愿意接收自有他的道理。
可我又不能替她说话,只能默然无言。站在容落一的立场上她自然伤心夫君被别的女子蛊惑,心中的孤独不必多说。
想到这里,我不由抱住眼前神情哀怨的女子,轻轻的摸摸她的背。
“您是正妻,王爷永远和您一体,旁的女子不过一时的欢愉,她们不若您天生高贵,是比不得的。”
听到我的话,她破涕为笑:“借你吉言。不过,唉,真不知道这些男子为何都喜欢这种狐媚子,不喜欢你这样温温柔柔的好姑娘。”
她总说她喜欢我的性子,把我当亲妹妹,可一切难道不是建立在我不争不抢的基础上?我若得了她夫君的喜爱,她真不知道该是什么嘴脸。
“你放心,我们联手,一定不叫那女人得势。到时候一定让你想办法怀个儿子,养在我名下,我们都有好日子。”
我不知道她为何现在什么都喜欢和我说,只是她这算盘打的着实好。女子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她倒是轻松,真不把我的小命放在眼里。
我只是笑,一口一个姐姐,心里厌烦透顶。
这女人连同这宅院里全是自私透顶之辈,虽然我也不遑多让。
容落一厌烦方秋明,却还是常拉着她的手故作关心,还让我拉拢这姑娘。
我无心于这两个无聊之人的争执,只是隔岸观火。
不久方秋明莫名其妙来见我,她看着是个容貌清丽、神情温柔羞怯、举止有些瑟缩的女孩子。
我不会和人说话,只是腼腆的笑,她也垂眸笑着。
两个沉闷的人对坐,就连视线都不敢凑到一处,过了良久,还是怀千打破了沉默:“您要喝什么茶?”
她的声音不大,可还是把方秋明吓了一跳,这小姑娘红着脸,想回答但过了很久,只是摆了摆手,既不好拒绝,又不好答应,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见她这样害羞,我反倒胆大了些:“姐姐,怎么称呼你呢?”
方秋明又被吓了一跳,过了很久才不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鼻子:“叫我秋明就好啦!嗯…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乎听不清,但却出奇的悦耳,就好像幽谷中叮当作响的溪流,又好像百灵鸟的唱调。
“你的声音很好听诶!”
咽了口口水,我胆子又大了些,发自内心的赞美。
方秋明这回身子倒是向前倾了倾,只是两只手放在膝上来来回回揪着裙边。她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很小心的勾起唇角,就连耳朵都红了。
“谢谢你呀…你很…很好看!就像我娘给我的小木偶一样好看!”
我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夸我!”
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个人又相顾无言,怀千端来了茶点,我们都不好意思吃,害怕那些碎渣掉到地上别人还得收拾。
反倒怀千自己取过一块来吃,又给其她丫鬟分了些,方秋目有些惊讶的偷眼打量宫殿里吃茶点的人,张了张嘴,眼神很是疑惑,但最终还是低下头。
怀千见到气氛太过沉闷,干脆自己开口询问:“对了,听说湖边看日出很有意思,方夫人要不要和小姐一起去?”
听到怀千这样说,方秋明没有推拒,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干坐着实在无趣,她没坐一会就回去了。
“小姐,您别看这方夫人安安静静,实际上是个狠角色呢。”
最近得了父亲的要求,怀千比之前忙碌许多,总是盯着周遭的环境想办法。
我知道她又是老一套,懒得理她,只是取出书来读。
我闲的无聊,学习古字的写法和用法,省的每天要死要活吵到其她人,人家起早贪黑实在不容易。
第二日一早,我便来到约定好的地点。
方秋明已经坐在湖畔等我,风静静吹过湖面,一轮圆月像银盘似的挂在天上。
“苏姐姐…”
她忽然轻唤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定定望着她。
“月缺圆月,日日年年,可再回首,却是物是人非…”
她凝望着空中的月色,莫名其妙泪染衣襟。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点点红光投注在湖面上,这跳动的火光就好像渔火,在暗沉的水波间晕染开来。
“你瞧!日出了!”
她用手指着湖面,望着那越来越明媚的金色光波,水天一色,一轮红日悄然升起,粼粼的水波照出无数个太阳。
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第一次看明亮的光芒如何笼罩整片黑暗的世界,一切的词藻都显得空乏。
一旁隐隐约约响起了歌声,她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了低沉喑哑的箫声,这声音是从湖心的小岛传来的,与歌声遥相呼应。
秋风拂过单薄的衣衫,还带着稍许凉意,却在乍暖还寒的早秋推开一池清流,推开洒在湖面的点点日光。
几点小鸟停在树上,闲适的梳理羽毛。远处的苍穹飞过一行大雁,飞向未知的远方。
歌声停歇,方秋明神情落寞的望着枝头的鸟,低下头:“什么是逍遥超脱呢?大雁的逍遥是遨游于整片天空,燕雀的逍遥是落在枝头歌唱,或许无论身处何处,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逍遥…唉,身在庙堂心在山林,这又是多么高远的境界…”
她的声音虽然在耳畔,但就如同悠远的箫声,风一吹就轻轻散开,留不下半分痕迹。
我望着这个忧伤的姑娘,忽然有些迷茫,。
她继续说下去:“其实逍遥就在心中,超然只是自己的感觉,可是我又放不下这些名教,这些世俗…若是我有一日想通了,或许会像姐姐们一样…”
姐姐,是谁呢?是她想忘却忘不了的故人吗?
太阳已经高高的悬在头顶,两个人依然坐在湖边,寂寞的吹着风。几片落叶随风飘零,衰草连天中,只有鸟儿凄厉的鸣叫。
“你喜欢庄子?”
我只懂经学,对旁的并不了解,唯有对《庄子》念念不忘。
“我也喜欢庄子…我总是在想,庄子和蝴蝶到到底谁进了谁的梦里?”
我没等到方秋明回答就喃喃自语,我读《庄子》没读出超然洒脱,只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惆怅。
“一切不过皆在心中,你说蝴蝶来到梦中,蝴蝶自然就来了。”
一说到庄子,她便来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原本沉默无言的人如今叽叽喳喳说的没完,我只是坐在旁边,默默的听。
“我还记得以前和姐姐们出游,看江河湖海,看日暮时分的古渡,那时生活天真自然,不必在意世俗厉害,可如今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枕山栖谷、悠游自在,明明早就可以实现,可我又在纠结何物呢?”
她长叹一声,又哼起了歌。
我双手托腮专注的望着她,透过眼前的姑娘,恍惚中望见三位宽袍大袖的姑娘在山中的屋舍遥望雁群,其中一位捧了本书,自得其乐的吟诵;另两位靠在树下对唱,悠然的歌声传来。
她大概也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
时间悠然而过,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只是偶尔和方秋明坐在湖边吹风惆怅。
自从和她看过日出,她就对我起了兴趣,说我懂她。
我其实算不上懂她,我不似她超脱,我只是一介俗人,我从不看道家,我至始至终都逃不出君臣父子的定理,自然无法心怀期待。
不过在这段日子,我们倒是很快就熟络了,但两人的交往始终都平平淡淡,虽然有时说的话也不少,但我始终觉得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方秋明是那样一位哀愁又清淡的姑娘,就像明月一样悬着,让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我只知道她有两位姐姐,一位抑郁而终,一位不知所踪,如今家中无人,只余下空空荡荡的屋舍。
而她的未婚夫也走的莫名其妙,应该和朝廷的党争有关。
她如今在世上只剩楚承安一位亲人,可两个人的关系又不远不近。
我明白她的孤独无依,也能理解她费劲心力讨好楚承安只是为了查清家中悲剧的成因,但我无计可施,只能默默的陪着她,听她唱听不懂词句的歌。
她的声音是那样清越,歌声又是那样缠绵,缠着人的心久久无法散去,有时也会出现在梦中。
我总是梦到她变成一只蝴蝶飞走,在山谷间悠然自得的翩跹,我将梦讲给方秋明,小姑娘只是笑了笑,神情还是那般落寞。
“也许,我会飞进你的梦里。”
她有些怅然的对我说,我只是笑了笑:“说不定我是蝴蝶,我们会在梦中相会,到了那时,我们将真正不受世俗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