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相熟玩伴吗?”
“不是。”
“与你有恩惠?”
“也没有。”
“你想劝劝他们?”
“……”
瘦猴没有继续否定,也许他在做了那个梦之后就觉得这不是一条能闯出去的路,于是也就产生了恻隐,想要劝一劝那同病相邻的同龄人。
他又不知道如何做,如何开口,也就求到了涂山君这里。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你能改他们这一次的选择,却未必能一路帮他们走过。”
“既不是你的玩伴又不是相熟,更无恩惠,何必为这样的事情烦忧。”涂山君挽动一根钢针,穿插着黑红色丝线,像是在缝补着什么东西,听着瘦猴的话,更是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神色淡然冷漠。
站定在原地的瘦猴恍然惊讶,倒退了小半步。
滴溜圆的眼睛看向那侧卧缝补的高大身影。
他原本以为虎叔是所谓的江湖豪侠,话本中高来高去的剑仙。不过一是困苦蛰伏,只待风云际会就将翱翔九天,上可摘星揽月,下可镇江挫海。
虽然人看起来有些凶,实际相处起来颇为和善,更兼豪情,让他不由敬仰。
现在再一看。
谁家的剑仙大能窝在院子里绣花。
与昨日和善相比,今日的语气分明没有变化,却生出无穷的淡漠。
就好像,他从来都不会多关心芸芸众众的疾苦,也不懂得如何大发善心。
这不由得让瘦猴怀疑,昨日虎叔说替他理论,是真的还是给他个安慰。
“唉。”瘦猴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谁家教习落魄到来他们这孤幼院。
说是教习却什么都不教。
每日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
也就是这几日才在白天见到人影,估计也像是阿姐那样奔波着。
漂亮话谁都会说。
教习能抽出时间敷衍他这个半大孩子,他本该知足的。
说来也很寻常,原先他自己都觉得那是一条好路,要不是做了个梦,惊醒过来,估计也要和阿姐吵闹,多半是以吃‘竹条炒肉’结束自己的江湖梦。
小孩子心性来的快去的也快。
从院里离开,就与小伙伴们玩在一起。
完全将刚才的事情抛掷脑后。
涂山君倒也没有多管闲事。
如果是那孤临院的院长寻三娘帮助,他或许在三娘的央求下看看。
然而,这般风平浪静,怎能因为小孩子的一时恻隐而多说什么。他不想强迫别人做出选择,施展入梦术只是让瘦猴见识残酷。
以瘦猴的灵根和心性,不该将事情浪费在这里。
他当年回小灵州的时候,除了见过温鹏之外,连温家剩下的人都没有照面。
……
经过几日的教导以及梦中练习,许三娘的画符水平已经完全入门,并且那几张一阶的符也能熟练的画出。
左右不过是几天的功夫,甚至连符纸都没有浪费多少。
这让许三娘惊叹:“难道我真是这一道的天才?”
涂山君哑然。
有他这位符阵大宗师看顾,别说是这等修为,纵然是练气初期,完全没有天赋的新手,也能迅速上手。
他显然不会这样说,有时候就该有这样的信念才能在修仙百艺上精进,总是怀疑自己是无法进步的。
现在由三娘画符,再盖上他的印章。
其实本不用这么繁琐,涂山君堪称打印机器,别说十几张符,纵然是几十张,上百张,甚至几百张在他手中都跟玩一样。
只不过许三娘不要他的钱财,非要亲历亲为。
因此就将这门本事教给她。
涂山君抿嘴微笑不说话,他说是那么一说,实际上颇为欣慰。
在这求道路上,求人不如求己,有些因果账欠下就要还,自力更生没有什么不好。
挣钱来也能自个儿支配着。
对于普通的练气士而言,修为和兜里的灵石才是他们的底气,掌握着这两样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有人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涂山君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阻止。
半月。
期间许三娘的那位公孙大姐邀请过她,说是想再看一场三娘的剑舞,不过许三娘忙于画符也就回绝,这些日子倒是催得紧了些,就好像公孙大姐有什么事情催着她,让她不得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着催促了许三娘。
这日。
敲门声再响。
许三娘前去开了门。
正是病虎帮的白纸扇鹤书立。
今日同样带着一份厚礼,站在门外。
“鹤先生?”
许三娘颇为诧异的看向那人,此人月前不是来过了一次。
怎么现在又上门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不用说带着厚礼前来,肯定有什么事情。如果是能帮得上的许三娘倒也不介意帮忙,只不过她一个孤幼院掌印又有什么能力呢。
“许掌印。”鹤书立颇为恭敬的拱手行礼。
……
“什么?!”
许三娘惊诧的同时怒声道:“不成。我不同意。”
不知道因为什么惹得三娘发火,就连院子内的娃儿们都吓的缩到了一旁。
有眼力见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转身就往后院跑出,不管出什么事情,人多总是势重的,这才要寻大人来。
正巧,后院就住着一个。
“许掌印啊,人各有志嘛。”
“侯烽既然选择了我们病虎帮,我们也愿意接受。”
“往后不需要风餐露宿,能得到功法灵丹用做修行,甚至还能去更为广阔的天地,何乐而不为呢。许掌印有何必非要阻止孩子的前程。”
鹤书立将手中的礼盒往桌上一推,说道:“只要许掌印点头,我病虎帮还有厚礼相送,往后啊,邻里之间互帮互助。”
他话语中的侯烽正是瘦猴,只不过没想到许三娘没等来学堂归来的瘦猴,反而等来鹤书立。
“拿走!”
“连同你们上次送的一遭拿走!”许三娘勃然大怒。
她这样做和卖孩子有什么区别。
别人尚且不论,她就是再穷也不会卖孤幼院的孩子们。她有钱,有修为,有手有脚,怎可能做这样的缺德事。
鹤书立原本和善的好好先生的面色顿时变了,阴沉间冷冷的说道:“许掌印非要如此难堪吗。”
许三娘冷冽的凤眸盯着鹤书立,周身气息波动,呵斥道:“我说了,让瘦猴回家。不然养济司衙门的修士一定会上门与你们纷说一二。”
“呵呵。”
“许掌印还是太天真了。我病虎帮确实是小帮派,然而上头却有深厚背景。”
“任你去哪里告。”
“我劝许掌印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收下礼物对你我都好。”
“不然,许掌印一介女流之辈。在下可不敢保证许掌印安全呐。”鹤书立冷哼一声,随后袖袍一甩起身。
若不是上头催的紧,他们也不用这么强硬的手段,慢慢攻克总有办法的。奈何上头一句话,底下人都得劳碌。
许三娘凤眸一沉,难道她真要求到那里。
但为了孤幼院孩子们的安全,低头也就低头吧。
应该也不需要,她可以寻青婆婆帮忙。
“你说谁的安全不保证?”
就在许三娘思索的时候,一道空灵中带着嘶哑的声音响起。
铁靴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只听那步伐便知道来人身形要么高大要么臃肿。而正如鹤书立所想的那样,走入正堂的是个身形高大的修士。
“涂山大哥。”
走入正堂,背对光影的高大玄黑道袍修士正是涂山君。
涂山君的眼中带着如寒霜的冷意,他以为本地的帮派足够懂规矩,没想到也会如此肆意妄为。
吧嗒。
高大的身影距离鹤书立不过三寸左右,将外头黄昏的光芒完全遮盖。
鹤书立仰头看去,那人竟比他高出两个头,双眸睥睨下来,带来的压迫感让他想要后退,然而他身后就是椅子,差点没一屁股坐回去。
“你是什么人?”
鹤书立咽了一口吐沫,强装镇定的说道:“敢管我病虎帮的事。”
“把人交出来你能活着走出去。”
“侯烽乃是自愿入我门中,你们凭什么替他做决定?这样的事情,就算在天机府打官司,你们也不占理。”
“谁都可能入会,唯独瘦猴不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让他做了个梦。”
“梦?”鹤书立还在茫然之中。
那玄黑道袍的修士好似根本没有为他解释的意思,只是微微摇头道:“没想到黄石被我杀了之后,你们反而更不懂规矩。”
玄黑道袍的修士张开大手。
鹤书立瞪大眼睛,他听到了什么。
黄石死了。
被眼前这个人杀了。
忠义社黄石,大小也算一个人物,虽不及他们病虎帮,却也不是软柿子。
听说黄石突发恶疾,天不亮人就没了。
然而,现在他却从眼前人的口中听到了真相。
大手像是铁钳子般落在鹤书立的脑袋上。
青白见深,原本透明的指甲已经长成椭圆形的黑紫色。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说,那就让本座亲自看看吧。”
嗖。
黑红色的丝线,宛如钢针般扎在了鹤书立的后脑勺。
鹤书立只觉得一阵恍惚。
……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孤幼院。
回头看了看,再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顿时满意的点头。
侯烽的事情已经摆平,他也能回去。
……
“涂山大哥。”
许三娘的看向涂山君,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
“不必如此烦扰。”
“你且在院内等我。”
玄黑道袍的身躯化煞气消散。
许三娘只觉得法力骤然流失了三成有余,袖袍中的黑金魂幡展开,一道消瘦高大的身影从那长如布匹门框的长幡中走出。
在看到那人的瞬间,许三娘就发现他的灵机气息晦涩难懂。
“筑基?”
许三娘心中惊诧道。
这气息的转换就像是换了一具身躯,那涂山大哥的本尊器灵修为又该是什么?
念头刚起就被忧虑占据。
还不知道瘦猴那边的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