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玻璃映照出男孩女孩精致的脸,像是摆在神坛上的祭品。
李龙渊的眸光深邃,淡漠如水。耳畔回荡着皇帝那句,“我是曾经的你,如果可以,也会是以后的你。”
李承乾也告诫过他,接受任何关于命运的馈赠,都会在暗中标好价格。
甚至强行收回了太阿剑,尽管这并没有用。
但李龙渊能如何?人不与神争。
他只知道,倘若不能长生不死,那么人生百年和蜉蝣一瞬,在天地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龙渊精细把控这种未知的馈赠,只求将它用在最紧要的关头。
因此改写了叶胜与酒德亚纪的悲惨命运,替路明非渡过天神教会的围捕。
可李龙渊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次动用皇帝的力量,他会付出一些难以想象的代价。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强买强卖的商人,如果你没有做好交易的准备,就不要草率地去做决定。”
玻璃面上的倒影幻化,属于李龙渊的影子显露出阴翳的神情,黄金瞳熠熠生辉。
“毕竟,我有耐心。”
皇帝的话语在李龙渊耳畔切实落下。
“就像当年对我父亲那样?”
李龙渊微微挑起唇,在心神里反问。
李澈,李氏正统第六十二代家主李承乾之子,前任真君。。
亦是前任太阿剑的剑主。
卒于庚辰龙年戊子月甲辰日,葬于格陵兰冰海之底。
李龙渊对当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只记得当时是在一望无际的冰海上,阴云遮蔽,雷电轰鸣,任何人类自以为豪的巨轮都将覆没在滔天的大浪里。
但一个脆弱的孩子,却从那场灭世般的灾难里奇迹地生还了下来。
当然,也只剩下他一人。
除去神明庇佑,便没有其余的原因可以解释。
李龙渊从不相信神明,直到他亲眼所见能有一剑将青铜城剖开,使得咆哮的长江为之断流的一幕。
堪称神迹。
他才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李澈,正是因为与始皇帝达成某种交易后,动用这种力量,才得以在灭世之灾里保全自己。
尽管李龙渊心里对父亲的印象早已模糊,却在皇帝面前提到他时不自觉地握紧手掌。
“李澈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在封神之路上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健。只可惜,他的天赋不行,也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皇帝轻笑,在李龙渊面前提及他那位死去的父亲并没有丁点生涩。
“就像窑炉里烧制的陶胚,火力骤然间升得太高太烈,会使粗糙的胚体开裂碎去。李澈死前就是这样。”
皇帝还在说,在他眼里,死亡并不是值得忌讳的事情。
又或者,在那场因为海洋与水之王引发的灾难里,整船人都应该死于非命。
活下来的李龙渊,才是接受命运馈赠的幸运儿。
“够了。”
李龙渊只从皇帝的话里看见了冷酷的一幕。
男人在无边无际的冰海海面上灼灼燃烧着,七窍吞吐火光,周身脏器在高温下逐渐地碳化。
他以接受超过火刑十倍的痛楚,来获取让儿子在灭世级别的海啸下存活的希望。
“人总是会因为欲望或者情爱做出些逃避或超脱生死的抉择,而神不会。这才是人道与天道的区别。”
在车窗玻璃前倒映出身形的皇帝看着李龙渊身旁乖巧坐着,正好奇观望窗外雨幕的绘梨衣,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其实我并不期待与你的交易,至少在你没有做好准备前。无论是等三十年还是五十年,在我眼里都没有区别。”
皇帝漫不经心地踱步。
“在匠人眼里,烧坏的粗胚与泥土一般卑贱。唯有精美的瓷器,才能端进大雅之堂。
我希望你能沉下心来,好好雕琢。免得我再去寻下一个陶胚。”
微笑中的皇帝,抬手一挥,终结这场对话。
李龙渊眼前,哗啦啦的雨水再度顺着车窗流淌下来,模糊了窗外的街景。
年轻人笑了笑,似是讥讽。
他大致猜到了,正统历代家主的长生之路,除去在研究龙类这种长生种的茧化外,也有在这柄太阿剑上。
因为上面承载着始皇帝的灵魂,也是历史中唯二不灭的人类灵魂。
即便是龙类这般的长生种,也要依靠茧化的手段来保持肉身的长期不腐。
比起肉躯不腐,长生更难实现的,是灵魂不灭。
想要得知灵魂不灭的原因,就没有比与皇帝交易更直接的方法。
李龙渊原本以为,只有他一人知晓皇帝的隐秘,可逐渐才发现,皇帝与正统间,很久之前就产生了联系。
李承乾先将太阿交给他,复又收回,或是怕李龙渊年纪轻轻误入歧途。
可祖父为何没有在甘露殿的密室里留下半分批注,道出皇帝的来历隐秘。
年轻人挑了挑眉,随即又舒缓下来。
皇帝任何时候,都是正统的助力。他的耐心超乎常人所能想象,甚至希望请求者做好充足的准备。
李澈之死,是因为他自己求死,换取李龙渊之生。
只是皇帝的交易对象似乎有些特殊,至少目前,李龙渊并未听过有活着的其他人。
而父亲李澈,在皇帝眼里,或许也只是窑炉里裂掉的粗胚,真是可笑。
思索间,李龙渊察觉自己的手掌心被纤嫩的手指轻轻划了一下。
转身间,绘梨衣仰着白嫩的脸呆萌地盯着他,手里还举起小本本晃了晃,上面写着“浅草寺(><)”。
她显然还不清楚,李龙渊带她离开的目的,蛇歧八家会因此掀起多大乱子。
“好,就去浅草寺。”
李龙渊压根不打算带着绘梨衣跑到猛鬼众的永间地狱闹一遭,显得太过刻意。
还不如直接在东京神隐,让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双方猜忌。
“要戴狐狸面具。”
红头发的女孩眼神亮晶晶的,接着写了一句,显然还记得李龙渊在圣诞夜那天和她发的消息。
“当然。”
李龙渊从怀里取出面具,这也是遮掩身份的利器。
见到年轻人点头,绘梨衣登时露出纯真的笑容。
李龙渊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却是内心一叹。
哪有人会那么蠢啊,因为欲望和情爱做出超脱生死的抉择。
即便有,也不过是短视者的冲动。或者对无知者的哄骗。
“风君,merrychristmaseve。”
忽然,绘梨衣如猫般温顺贴在他的耳畔,一字一句地开口说。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动听,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今天并不是圣诞节平安夜,可李龙渊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