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雾笼罩的山谷,小雨淅淅沥沥。成越穿着白色银丝长袍,在旁为凌小曦打伞。他们走在山路之中,开心地说笑着。
突然,在浓雾中出现了一双冷峻的眼睛,一个黑影在白雾之中慢慢走近。他们停下了脚步,凌小曦抬头望向成越,他的嘴边却出现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把雨伞慢慢地塞到凌小曦手中,然后猛地向着黑影冲去,两人瞬间消失在大雾之中。
一块巨石突然在凌小曦前面不远处飞过,然后轰然裂开,碎石飞溅。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又同时在碎石中出现,因为身体的强烈碰撞而激发的气浪汹涌滚来,随着地动山摇的声音,山上的石块隆隆滚落,堕入被白雾笼罩的山谷中,久久听不到回声。
凌小曦一直不躲不闪地站在山路上,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却出奇地平静,仿佛只是欣赏着一场精彩的格斗比赛。又是一块巨石在她眼前迅猛飞过,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晃,一个白影飞出,成越随着巨石僵直地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山崖。
凌小曦冷静地望向山崖,黑影随之也纵身跳了下去。从崖下很快又传来一连串岩石破裂的巨响,她站着的地面也微微颤动。
片刻之后,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突然,山崖边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了。在浓雾中,成越和游嗤用手臂轻轻对击了一下,哈哈大笑,然后向凌小曦走来。
凌小曦收起了手中的雨伞,也微笑着向他们迎了上去。
凌小曦乍然惊醒,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久久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不是我在出发寻找塞木司部落前作的一个梦吗?那时我在成越坠下山崖时就被惊醒了,梦醒以后,我一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然而今天,我怎么会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呢?
不,也许不是……
凌小曦想起了她和斐嫣那种说不清的关系,也想起了在她涅盘成圣女艾琪可的那天晚上,游嗤曾经把成越喊作“戎郸”。
也许我在梦中看到的,并不是我和成越,而是斐嫣和戎郸。但是……从那天晚上他们的决斗,还有游嗤看着成越的眼神,他不是对戎郸恨之入骨吗?在梦里他们又怎么会像兄弟那样亲密呢?
凌小曦思绪如麻,望向了窗外。
月倚窗轩,银霜铺满一地,她掀开被子走到窗前,把窗户尽可能地推开,好让清凉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隐隐约约,一阵悠扬而圆润的笛声伴随着月色飘来,凌小曦愣了愣。
这笛声的旋律很熟悉,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努力地回忆,突然想起每当夏木开心的时候,她就会哼这首曲子。不过和夏木哼的轻快节奏不同,窗外的笛声不但缓慢而舒柔,还透出了几分悲凉和无奈。
在清冷的夜里,听着如此曲子,想到自己既不能和相爱的人相守,也不能和父母团聚,徒有一个圣女艾琦可的空壳,凌小曦的心中也升起了一阵凄凉。
夜半时分,是谁在吹奏如此幽怨的曲调呢?
凌小曦把头伸出窗外——笛声似乎是从神庙的顶部传来的。想着自己也无法入睡,她于是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勇士见到圣女艾琪可,想劝她回去。凌小曦不依,守卫只好跟着她走,却被呵斥了回去。
凌小曦拿着油灯,在摇曳不定的火光里向着神庙顶部走去。笛声并没有停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相同的曲子。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她踏上了最后一级楼梯。
楼梯斜对着那个最大门洞,是通往睿荟库的,现在那里还微微透出灯火,看来里面依然有人在把守。不过笛声并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为了不让人发现,凌小曦贴着墙跟,绕开了那个门洞,然后继续顺着笛声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走廊。
昏暗的火光在墙壁上投出了摇摆的黑影,低矮粗糙的过道显得十分阴森,然而笛声却越来越清晰了,在过道里空灵地回荡着。
穿过另一个门洞,又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不过在走廊的中间却映出了一片昏黄的火光。
那里就是笛声传来的地方了!
凌小曦高兴地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在她快要走到门洞时,突然闪出了两个黑色的身影,她吓了一大跳,慌忙刹停脚步,油灯在手里摇晃着,火光差点儿熄灭了。
“你是什么人?半夜来这里干什么?”一个声音呵斥过来。
凌小曦回过神来,发现拦住自己的原来是两个黑骁团的勇士。想到自己在塞木司部落的这段时间,慑于圣女的身份,黑骁团的人无不对自己毕恭毕敬,她镇定下来,举高了油灯,尽量威严地说:“我是圣女艾琦可,难道我不可以过来吗?”
在油灯下,两名勇士细细地打量凌小曦,很快就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连忙弯腰行礼。
“请圣女艾琦可赎罪,不知圣女前来,冲撞了圣女!不知道您深夜到此,有什么事情呢?”
“没什么事,只是我刚才听到了笛声,想过来看看吹奏的人——”凌小曦说着望向了门洞,“对了,你们一定知道里面是谁吧?”
两名勇士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禀圣女艾琦可,我们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凌小曦皱起了眉头。
塞木司神庙的顶层是神庙里最重要的地方,守卫彻夜看守,怎么可能连里面是谁都不知道呢?除非……里面关着不可告知的人……塞木司酉长!
一个念头突然跳进凌小曦的脑海,她的心跳加速了。
没错,一定是塞木司酉长!他吹奏的正是夏木哼在嘴边的曲子。酉长一定是想念夏木,所以才会半夜以笛抒情的!今天晚上既然被我发现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见到他!
凌小曦把目光从门洞里收了回来,冷冷地说:“既然你们不知道,那我自己进去看看吧!”
“圣女艾琦可,请留步!”两名勇士马上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我都不可以进去吗?”
凌小曦狠狠地盯着他们,他们马上弯下了腰,但依然没有让出路来。
“圣女艾琦可,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除非有黑达枭的命令,否则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
“你们敢违抗圣女艾琦可的命令?”
“圣女艾琦可,我们不敢。如果您真的想进去的话,您可以明天召见黑达枭,黑达枭一定会亲自带您进去的。”
虽然凌小曦满脸怒气,恨不得马上召唤出羲灵权杖强行冲进去,但心里却毫无底气。她知道,即使只是两名勇士,自己也不可能打败他们。而且万一惊动游嗤的话,他就很可能会把酉长转移,到时再找机会见面就更难了。
“不,我现在就想进去!”凌小曦尽最后的努力,“我见见里面的人就走,难道这样还需要动用黑达枭吗?”
“黑达枭!”两位勇士突然行礼,都露出了解脱的神情。
凌小曦一惊,马上往后望去,发现游嗤在黑暗中正向她走来。凌小曦深呼吸了一口,转回身来,脑子飞快地转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小曦,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干什么?”他淡淡地说,走到了凌小曦身边。
“没什么,只是听到了笛声,好奇过来看看。那你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游嗤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守卫的勇士来告诉我,你深夜外出,我担心你,所以过来了。”
“你是担心我半夜会逃跑吧?”
“小曦,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我送你回去吧。”
“我怎么不应该来这里呢?难道我连看望一下好朋友的爷爷都不应该吗?”凌小曦忍不住悲伤望向他,“里面的人可能对你不利,但他却是我的恩人。老人家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在半夜一直不停地吹奏这么哀伤的曲子,想必是孤独寂寞,牵挂着他最疼爱的小孙女。他已经近在咫尺,我只想告诉老人家他小孙女的情况,难道你就不可以让我们见见面,让我安心,也让老人家安心吗?”
在昏暗的火光中游嗤注视着她,但凌小曦却不想再和他对视了——既然他提防着我,我又何必去乞求他呢?
“算了,我不应该说这些的。你不用送我,我自己会回去。”
这时,笛声停下来了,凌小曦又往门洞看了一眼,带着对酉长的愧疚,转过了身。
“小曦,等等!”
凌小曦扭过头,冷淡地说:“还有什么事吗?”
“我带你进去。”
凌小曦愣住了,转身望向他,但游嗤却已经向门洞里走去了。
跟着游嗤走进房间,在石龛昏暗的火光下,一个矮小的身影正站在窗前。
“酉长!”凌小曦按捺不住喜悦,快步向他走去。
“羲……羲灵库司?”酉长颤着声音说,很快也把她认出来了,一直看着凌小曦走到跟前。
在明亮的月色下,凌小曦终于看清了酉长的模样,却忍不住一阵心酸。
和他们分别时相比,酉长好像换了另外一个人,苍老而憔悴。眼睛无神地撑开,两边脸颊深深地陷进去,花白的头发疏于打理,结成一块,又凌乱地披散在了佝偻的背上。
“酉长——”凌小曦又轻唤了一声,泪水已经忍不住流下来了。
“啊?羲灵库司,您怎么会在这里?您被抓回来了?”酉长担心地抓着她的双臂,微微张开褶皱凹陷的嘴巴。
“不……我……”凌小曦抽噎着,好一会儿才转头对游嗤说:“游嗤,我想单独和酉长谈谈……”
“好。”游嗤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门外。
门并没有关,凌小曦知道以他极其敏锐的听觉,仍然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但凌小曦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拉着酉长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羲灵库司,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酉长担心地看着她,在油灯下,酉长的眼睛好像蒙着一层白雾。
于是,凌小曦擦掉脸上的泪水,把那天他们分别之后的事情——夏木不愿跟我们离开,伪降后混进黑骁团出征,然后在彭耳南部落逃出来被带回依侬神庙,又跟随我们一起去寻找圣女艾琦可,和我最后在玛邗部落涅盘的所有经过详细地告知了酉长。
酉长听着听着,不禁老泪纵横,当凌小曦说完以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酉长,您不要伤心。”凌小曦拿出手绢,擦掉酉长脸上的泪水,“夏木已经完成了您的心愿,她不但回到了娄枭,而且还进入了卡侬里库学习。她和炎旭两情相悦,炎旭为人重情重义,别看他平时不拘小节,但其实也是个十分细心的人,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夏木的,所以您不必再为她牵挂了……”
“不——”酉长努力地平复着颤抖的声音,“圣女艾琦可,我现在不是为夏木担心,我而是为您担心呀——”
“酉长……”
“圣女艾琦可,奎连黑祭司是不是对您施了什么法术,才让您甘心受控于游嗤呢?”
“不,”凌小曦低下了头,“不瞒酉长,虽然我恢复了圣女艾琦可的身份,但我自小生活在人类世界,只是在座前祭司寻找引路者时才被带回娄枭,所以我根本就不懂得控制身体的力量。”
“圣女艾琦可……”
酉长正要说话,木门被轻敲了两下,游嗤已经站着门口了。
“小曦,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凌小曦转头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想他们的话题再继续下去,只好回答说:“好了,我知道了。”然后不舍地望向酉长,“酉长,我要回去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面,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好让夏木安心,知道吗?”
凌小曦说着站起来,酉长却“咚”地一声突然跪在她跟前。凌小曦吓了一大跳,连忙蹲下来想把酉长扶起,酉长却再次泪如雨下。
“圣女艾琦可,我身为塞木司的酉长,却没有让我们的族人走上正道,我愧对我们的部族,更愧对塞木司的祖先……老朽自知气息将尽,不能再为圣女艾琦可出力了,只恳求圣女艾琦可一定要保重身体,接受老朽的谢罪……”
酉长颤抖着伸出双手,凌小曦连忙把他的手握紧,却突然感到手心有一块却凹凸不平的东西。
凌小曦一愣,望向了酉长,酉长满脸悲伤地看着她,微微张着嘴巴好像还要说什么,但很快地瞥了游嗤的方向一眼,又忍住了,把手缩了回去。
“圣女艾琦可,请保——重——”他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深深地低下了头。
“酉长,您也珍重。”
凌小曦知道酉长一定是交给她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她不敢再逗留了,握紧手心站了起来,背对游嗤时不经意地把它塞进了袖口。
酉长依然跪在地上,凌小曦又看了他一眼,才带着悲伤走向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