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仿佛被点燃引线的爆竹,在数道骇人的白色雷霆交织的黑色天幕上迸发出如岩浆喷涌的巨响。狂风作响,犹如被父母狠心抛弃的婴孩发出尖锐无助的哭啼声。
骤雨不止得下,使得青灰地砖上渐渐积满混着泥泞的浊潭,在清辉的路灯下一眼望去好似五光十色的溶洞景区,这天上灰蒙蒙的雨就是溶洞空无一物的顶部,没有一丝光彩能夺人眼目。
座落于梦起镇东部的一家名为“归乡”的小吃店中,一盘金色团子正被一个稚嫩男孩用木筷一个个夹起直送入嘴中。
金色的外皮在入口时化作甘甜的糖汁,白面皮下溢出香浓的黑芝麻糊,油然而生的暖意在男孩的心中涤荡浮沉。
一时尝不出那种味道,那种味道也许再也尝不到了。
“咦凌然,今天你没带猫来吗”
“都好久了,你没注意吧。”
这个名叫陈凌然的男孩并没有转头去看店中说话的伙计,伙计正忙,没有再搭理他了。
“叭唧,叭唧,呕!——”
陈凌然终于忍不住,还是一口将嘴里的团子吐了出来,伸手抽出一张餐巾纸把团子抓起扔进垃圾桶中。
这个菜也不是,完了呀!再也找不到她了,蛋糕了!
他心中想着,人已经站起向门外走去,鞋子在木板上打出绝望的节拍,他穿的是便宜的步鞋,并是情侣款的,可始终不见另一款的踪影。
无情的雨就这么一直下着,像是在纪念着什么,每年梦起镇都会下这样的雨、刮那样的风。
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平常,几乎永不改变。
可这对陈凌然来说,一切的事物都是冰冷的,生活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变成了灰白色。
他看这镇,这镇上的人,这镇上存在的一切尽是悲凉,他曾在梦中见过这一幕,那时她还在,他吓醒时,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温软的被子下是一个浑身是汗的人和一只毛色白黄的小猫在深更半夜抱成一团,显得温馨滑稽。
清凉的雨点飞快地扑到陈凌然的白色短袖上,上面有许多被猫挠过的痕迹。
调皮的雨点躲进去,映出清晰的爪印,这显得男孩更加狼狈不堪,应该是没什么变化,他自打猫走后一直都是这样,一点儿可没变。
独特的冰蓝色眸子在雨中眺望,他只是希望猫儿能够像她来时一样再次出现,这次没能看见,将来也没能再看见。
凄厉的雨中,归乡小吃门槛上一排整齐的千纸鹤在风中摇曳,它们身上没有沾染一滴雨水,仍是洁白,从中透露出纯净的光泽,它们没有罪,尽管它们没有感情,它们曾被一个男孩创造,被一只猫仰望,只是再也不见当初那番景像。
不知过了多久,归乡小吃店关门了,雨也停了,陈凌然回到田野那边的家中。
风在耳边呢喃着什么,他经过田野上的一处麦垛时整个人顿了一下,今天可没有星星满天,亦没有月亮相伴,一切事物几乎是静止的,安静得出奇。
田野那边的家中.燃燃升起的炉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陈凌然穿着衣服倒在床上,像一颗枯萎的小草,沮丧地低着头,手里抓着已打开的一封纸袋和一封信,信上只有一掌梅花印。
他的心很冷,但又像冰封的岩浆渐渐解冻。只要她还活着就好了,至少她还活着,那我也应该努力过好每一天。小草缓缓地恢复生机,慢慢地翠绿起来。
其实男孩自己也想不通,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偶然间多了只猫又少掉,却让他感到空虚乏味。
人真是奇怪啊!未拥有前没什么事,一切正常,可当拥有再失去后,便产生“没有你我不行”的不正常,真是奇怪啊!
翌日清晨,男孩再次路过田野,停在了咋晚上他顿了一下的麦垛前,麦垛没有昨夜看到时那般高大,这时显得残缺。
有一捆麦垛在男该眼前晃动,男该眼中的麦垛逐渐在失落中褪去色彩,原来是一个小老头。
“凌然,你在此处干甚么”
麦田小头有些口音,背着麦垛笑着看向陈凌然,露出参差不齐的,少了几个的牙齿,他好像泥土塑造的人,和这麦垛、这田野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没干什么,就是太无聊了,到田野走走。”
陈凌然故意甩弄了一下手臂,不自然地回来走了两步又停下,麦田小老头见状只是笑了笑,继续捆麦垛离开,临走时哼起了耐人寻味的小调,尽管人已经和麦垛一起消失,但小调的余音仍在陈凌然耳边回荡:
看过炊烟朦胧的颜色
谁给秋天抹上金色
老家吹糖人何时再经过
门口一条安静的小河
牵挂一团儿时的萤火
我听老人摇扇把故事说
月光总是凉有意思乡
十年的故里散发酒香
篱笆墙落夕阳仰头望
那归家的路怎能忘
月光总是凉有意思乡
而我们总是对窗孤芳自赏
将思念舀酿成一碗月光
这首歌怎么那么熟悉?
哦!这小老头挺时髦,居然会唱,真是稀奇!
陈凌然自个儿笑了一下,心是充满着莫名的伤感,不断回想猫儿在时的场景。
夜空没有星星满天,但却一直有月亮相伴,由于梦起镇最近一直满月引起各大天文学家的兴趣和关注,并称之为“盈盈挂月”。
而现在“盈盈挂月”早已消失,几乎是和猫同时消失,梦起镇因能看见“盈盈挂月”的热度逐渐下坠,往来的人不再那样多,变得冷清起来。
陈凌然没有家人,他从何而来无人知晓,他自己也不会去想办法弄清楚。
他想只想做的就是等待,他也只能等待,梦起镇中的人们都认识他,他几乎是个怪物,可梦起镇中的人们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
他就这么活着,每天去归乡小吃店和虎逵楼帮忙赚饭钱和零花钱,也偶尔喝喝酒吃吃烧烤。
他好像很满足,但他又好像一无所有。镇上小孩子少,生气也不好,镇上大多是老人,过着仿佛与世隔绝的生活。
望不川的下游是归乡小吃店,上游是一片森林,望不川的水是清澈透明、甘洌爽口的,水量不大但供人们使用必然能够满足。
陈凌然曾在河边的石板上帮猫“洗澡”,洗完时猫儿像极了落水的仓鼠,浑身颤抖。
于是第二天,归乡小吃店的一名顾客在喝鱼汤时喝出了几根白黄的毛,他没说什么,继续喝着鱼汤,这事是常有的。
望不川上游的森林中,有一棵巨大通天的古树,只是因为看不到树梢,就被当地人的取名“天树”。
天树下有一个小木屋,里面的家具摆放的整齐有序,如有人留心注意每天进出木屋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群接一群的流浪猫儿狗们。
那是陈凌然的秘密基地“森林老鬼屋”,遮天蔽日的树荫常年盖在木屋上,于现便有了这个名字。
自猫儿走后.那秘密基地很少有流浪猫儿狗们来回出入了.连陈凌然自己也很少去了,森林老鬼屋依旧是老样子,只是显得更加僻静冷清。
正午,陈凌然站在森林老鬼屋前的水井边,打开陈旧的井盖,抛下一个铁桶,幽幽的井水像一面被白色流星从中心击碎的圆镜,由内向外荡漾出呈银白色的波纹,水在一刹那涌入空空的铁桶。
陈凌然拉动绑在铁桶提手上的长绳,毫不费力地把满盈的铁桶提出水井。
他很自然地回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天树笑了一下,然后中出手去抓什么东西。
“萧萧,我们回家。”
语罢,陈凌然愣住了,猫儿早就走了,他只不过是个活在回忆中的痛苦小人,是个永远却都走不出迷宫的呆瓜。
在以往的时候,陈凌然的眼中是一个和他一样有着冰蓝色眸子的猫女孩在天树上面上窜下跳,所以,每次陈凌然来打水,都会先把猫儿的尾巴绑在树枝上,让猫儿倒悬在空中。
虽然有些残忍,但是对于陈凌然来说这是治猫最好的办法,他把这个叫作“吊猫”。
每次打完水,陈凌然也都会先说一句“萧萧,我们回家”再解绑。
陈凌然的手只触碰到了仿佛凝固的空气,没有猫。
莫大的失落感让他难过起来,他很想知道猫儿为什么走了,可他没办法弄清楚,因为他连自己是谁他都不知道。
只当他有记忆起,梦起镇上的人们都叫他“陈凌然”,他也认了,他也只是这样活着,灰头灰脑、灰溜灰溜的。
回到归乡小吃店,陈凌然开始烧火,炽热的火舌和爆燃的火星在他眼飞舞,烘烤的炙热灼灼地温暖着他的脸庞。
男孩的眼眶有些冰凉,温度可以在他身上任何位置高上去,唯独那双冰蓝色眸子,始终保持冰冷,犹如两潭寂静的死水,渐渐的,他居然睡着了。
梦中的世界红红火火,很是热闹。一条长长的街道向前方延伸出去,街道两边铺着许许多多红毯子,有梦起镇里大部分的小贩都挤在这条街上,各样的叫卖声和吆喝声进入陈凌然的耳中。
梦中的自己牵着一个猫女该的小手正一步步沿着街道中央线走。
猫女孩身上穿着陈凌然曾用“高价”买下送给她的“猫儿红布衣”,纤细的腰间别着一个小小的袋子,买猫儿红布衣时送的“小兜兜袋”。
此刻里面装满了糖果和烤鱼,不知何时,陈凌然手中多了一串烤鱼,梦中的自己不自主的抬头,眼前屹立的竟然是久违的虎逵楼。
曾不久前,朝霞满天下的虎逵楼,陈凌然在虎逵楼楼上把自己和猫女孩都灌了个醉,他恍惚间听到那宗师老酒鬼唱起来个歌:
这一场戏唱的太仓促慌张
曾经走过千万条路
可是哪一条路才是归途
时间才是最无辜青春难再复
阳关散尽挥尘告别日落
情深日笃都唱遍了
姻缘机缘都用尽了
再多人羡慕嫉妒
也不过是被当做玩物
这一场戏唱的太仓促
原本是旧戏一簿输赢一数
可哪一条路才是归途
谁来陪我唱完这一出戏
从年年少少唱到迟迟暮暮
踉踉跄跄匆匆忙忙
熬过这一世沉浮
百年后有人在否
翻一本旧戏书
还有谁与之同哭
这首歌出自一名曾经创造过歌坛历史的歌手之手,陈凌然只会哼哼调,记不住词。
歌唱完了,陈凌然已分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还梦境了。
他醒来时,哭得很伤心,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眼前不再是灶中剧烈燃烧的火焰,取而代之的是火光烧透布满赤云的天空。
向下俯望,望不川静默地流淌,繁花开遍的河岸坐着个穿蓑衣的老头:鱼七度。
“鱼叔”
陈凌然有点迷惑,为什么这时碰上鱼老头。
鱼七度转过身,把手中的鱼竿扔进河里顺手从蓑衣中掏出一张白纸,斗笠下的眼中发出惊人的白光。
“凌然,这是你的入学证明,我已经帮你和老鬼屋里的巴儿狗和巴儿猫们告别了。”
鱼七度止不住狂笑,入学证明在他手中晃动,陈凌然脸上写满了问号。
“上学鱼叔你开玩笑呢?别逗我了,我怎么能够上学呢我连户籍都没有。”
陈凌然故意笑了一下,摇晃着身体把白纸抢过来。
这是真的
“人在那里。”
“知道了,学费已经交了,剩下的看他自己了。”
鱼七度指了一下陈凌然给边上忽然出现的两个人看,然后凭空消失,留下一句话。
“鱼叔的作品完结了,正在更新漫画呢,你小子记得去看啊!”
陈凌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两个人朝他径直走了过来。
一个人全身被黑漆色铠甲覆盖,包的严严实实的,另一个人则是淡紫长头发的女人,她白净的脸上有一双粉色的眼眸。
她和陈凌然对视的瞬间,粉紫色的眼眸被相互缠绕的雷霆取代,冰蓝色的眸子却一点都不警觉。
他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陈凌然你好!我是楚雨寒,他叫作凌零,第零代人类究极兵器。”
楚雨寒友好的笑着,这个仿佛二十三岁左右的女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
陈凌然好像正凝视这忘不川的水一样看着这个像水一样的女生,目无表情,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不好意思了
“我不好。我找不到我的猫了,我很难过。”
陈凌然木讷地吐出这几个字,近乎一个木偶,楚雨寒有点尴尬,光洁的脸上映出不自然的红晕。
“你的猫?走丢了?”
楚雨寒冷静下来,细心地问着陈凌然。
“嗯,她没走丢,只是她走了,我的心好像缺了一大块,好空,好难过啊!~”
陈凌然说着,从一个木偶一下子变为一个爱哭的娃娃,冰蓝色眸子淌出眼泪从脸颊上滚落,他看起来很焦急、很难过,和一个迷路小狗没什么区别,那样不安,那样害怕,身边的一切让他警惕恐惧。
“那我们走吧,我们去上学。”
凌零看不下去了,他伸出强健有力的手,仿佛揽猫一样把伤心的陈凌然抱起来,陈凌然没有挣扎,只是一昧地管自己哭,男该还未发育成熟的弱小身板在黑漆色铠甲中颤抖。
他的世界原来已经毁灭,飘零盘浮在虚空中的记忆碎片无时无刻都在洞穿他破碎的心,鲜血淋漓的心在有气无力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然后死去。
如果还没能忘记那些事,能否记起我笑时的模样吗
如果已经从我的世界离开,可否让我忘记这些事
我想,不行。时间会留下来过的痕迹,世界也无法将它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