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卫
准噶尔的兵马撤离了哈密卫城,而这一幕自然被庞师立和金铉,给敏锐地捕捉到。
庞师立身旁的副将,在一旁开口说道:“庞总兵,末将等会儿是否派兵马追捕?”
庞师立摇了摇头,高声说道:“敌寇并无匮粮乏水之忧,仍然兴兵撤离,多半就是诱兵之计。”
金铉点了点头,道:“庞总兵所言不错。”
庞师立叹道:“只是可惜,红夷大炮刚刚运输而来,还未发挥威力,敌寇就望风而逃。”
随着女真被平灭,红夷大炮的威名渐渐传之四方,再想如先前红夷大炮那样突然祭出,造成大的战果,已经是不可能了。
而哈密卫的汉军作为守城方,也不大可能出城追袭,以免为敌所趁。
金铉眉头皱成“川”字,目中现出思索,说道:“准噶尔部吃了闭门羹,可能会另选别处进攻,不得不防。”
哈密卫不可能将红夷大炮再倒腾到别的地方,那么准噶尔部另选别的突破点,也在情理之中。
庞师立忽而道:“金老将军是说曲先卫和罕东卫?”
金铉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二卫,那里我汉军兵马薄弱,只怕挡不住准噶尔部的铁骑攻打。”
这并无讳言之处,这是由当初贾珩为西北量身定做的防守战略决定的。
哈密卫、沙州卫、赤斤蒙古卫三方互为犄角,互为依托,算是战略重心,而曲先卫、罕东左卫,罕东右卫两卫,则是处于一种虚守迎敌的状态。
庞师立眉头紧锁,面上现出思索之色,朗声道:“准噶尔部正在用分兵掠进之道。”
如果攻城受挫,那就换一换攻城方向,调动守城一方的兵力,谋求战机。
庞师立想了想,又道:“如是这般,我西宁铁骑就先行驰援曲先卫。”
金铉却道:“完全没有必要,盲目调兵,易为敌寇所趁。”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金铉与庞师立两人之间的战略眼光高下出来。
或者说,坐镇西北多年的金铉,无疑更为老辣。
“金老将军的意思是,任由曲先卫为敌所攻?”庞师立面色微变,不解说道。
金铉摇了摇头,道:“曲先卫暂且不救,我军可救援安定卫。”
庞师立道:“安定卫,又是怎么一说?”
这时,副将知事地拿过一份舆图,凑近而来,只见其上标注着完整的关西七卫城池,城防关隘,山川河流,皆在其上。
庞师道:“曲先和罕东左卫,就是准噶尔部的转攻之地。”
“现在可让两地兵马回撤,准噶尔所部就要留驻兵马,那时候诱敌深入,我军再可收复两地。”
其实,曲先卫和罕东卫城池不大,里面的汉军驻军也不多。
庞师立眉头紧皱,沉吟道:“我等有守土之责,如是两城皆失,朝廷方面不好交代。”
金铉却摇了摇头,道:“卫王乃老于兵事之人,知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庞总兵书信一封过去,卫王定然能够知晓我等用意。”
“退一步说,两卫兵马原就兵力不足,守护不住城池。”金铉面色肃然几许,旋即,劝说道:“不如保存兵马,失地留人,犹可卷土重来。”
庞师立闻言,眼眸一亮,说道:“金老将军此言颇得兵家之要。”
金铉点了点头,说道:“过几天,咱们就派兵马攻打曲先卫和罕东卫,对准噶尔部兵马进行围攻。”
庞师立斩钉截铁道:“就依金老将军之意。”
而另一边儿,准噶尔部的兵马,则是从哈密卫撤回,向着西南方向撤去,整个沙漠烟尘滚滚,浩荡无比。
准噶尔可汗巴图尔晖,此刻骑在马上,手中挽着缰绳,漫天黄沙吹在那粗犷面容上,可见皲裂片片。
一旁马辔上端坐的则是噶尔丹,此刻身后披着一袭玄色披风,在黄沙漫卷当中,噶尔丹快马加鞭,面容上满是风霜之色。
“噶尔丹,汉人能上当吗?”巴图尔晖问道。
噶尔丹道:“不管汉人会不会上当,是否派出追兵出来,我们都不可在城墙之下逗留,否则就是以敌之短,攻己之长,唯有先撤出来,再图后计。”
准噶尔部的兵马不可能将自身置在汉军的炮火之下,任由汉军轰炸。
巴图尔晖凝眸看向噶尔丹,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而后,准噶尔的五六万大军,一路烟尘滚滚地向着曲先卫以及罕东卫追杀而去。
时光匆匆,五天之后,准噶尔部的铁骑,向着曲先卫卫城浩浩荡荡而来,只是见到空空荡荡的卫城,就是不由愣怔片刻。
这会儿,一个准噶尔部的将校快马而来,朗声道:“可汗,卫城之中,汉军都撤出去了。”
巴图尔晖雄阔的面容上,顿时现出诧异之色,转眸看向噶尔丹,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汉军难道已经望风而逃了?”
但问题他们的行军,算是突然奔袭而来,汉军怎么可能知道?
噶尔丹粗眉之下,眸光冷冽,低声说道:“此事实是令人生疑。”
巴图尔晖面无表情,喝道:“先不管这些,阿勒泰!”
随行的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可见那身形雄壮,身披玄色甲胄的汉子,应了一声,低声说道:“可汗,在。”
巴图尔晖面容雄阔无比,吩咐道:“你率本部兵马,打下城池!”
阿勒泰应了一声,然后率领亲卫,向着前方的卫城而去。
巴图尔晖这会儿目送着阿勒泰远去。
不大一会儿,阿勒泰去而复返,而随行的军士,已经上了城头,将准噶尔部的一面黑色狼旗插在城墙的垛口之侧,旗帜随风飘扬。
巴图尔晖低声道:“看来汉军早就知道我们要攻打曲先卫,这是将城墙给我们腾出来。”
说着,将若有所思的目光,瞥了一眼噶尔丹。
噶尔丹点了点头,朗声说道:“父汗,不管如何,曲先卫已经落在我们手上,僵持的局势已经缓解了。”
巴图尔晖冷声道:“人家是有备而来,不定前面有什么坑正在等着我们跳。”
噶尔丹面色变幻了下,一时默然无言。
巴图尔晖道:“先进城,不管如何,占据曲先城,大军歇息两日,补充粮秣和水源,余下的再说。”
噶尔丹点了点头,默默率领一众兵马,浩浩荡荡进入曲先城。
……
……
神京城,宁国府
贾珩此刻一袭藏青色衣袍,这会儿正自落座在轩窗之侧,自雕花窗户当中透射出一道道日光,落在一方杏黄色棋坪上,在棋子上斑驳而来。
今日京中并无他事,他也难得闲暇下来,与一众妻妾叙事。
而对面的顾若清,则是落座在一方棋坪之后,那张清丽、明艳的脸蛋儿上不由涌起一抹诧异之色。
陈潇秀丽如黛的柳眉之下,正在拿着一份簿册。
就在这时,晴雯进入厢房,绕过那架刺绣着山水图案的屏风,凝眸看向贾珩,朗声说道:“王爷,外面锦衣府的人过来,说有急事禀告王爷。”
贾珩放下手中的一颗莹白圆润的棋子,转眸看向顾若清,道:“我过去看看。”
说话之间,放下手中的一颗白色棋子,向着外间而去。
此刻,锦衣府来的是一位百户,正在神情焦急地等待着贾珩过来,见得贾珩过来,连忙起得身来,向着贾珩行了一礼,道:“卑职见过都督。”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问道:“有何急事?”
那锦衣府百户开口道:“这是西宁方面的急报,庞总兵经由锦衣府快马,递送给都督的军报。”
贾珩闻听此言,整容敛色,伸手接过那份军报,阅览而罢。
其上所载,自是金铉先前和庞师立所言,放弃罕东卫和曲先卫,将兵马尽数收缩至安定卫和赤斤蒙古卫。
贾珩思量片刻,看向那锦衣府小校,沉声道:“你前往锦衣府,以飞鸽传书告知西宁方面,就说原则上照准。”
如果是以六百里加急军报,就有些来不及,前线战机瞬息万变,但以飞鸽传书,或许还能赶得上。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那锦衣府校尉朝贾珩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贾珩说完,拿着一份情报簿册,向着外间的廊檐下行去。
进入书房之中,贾珩面色沉静,凝眸看向陈潇。
陈潇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问道:“怎么说?”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西宁方面,庞师立和金铉打算放弃曲先卫和罕东卫,所以这才过来问我的意见。”
陈潇柳眉挑了挑,清冷眸光莹莹如水,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贾珩道:“原本关西七卫,当初制定防守策略时,就以哈密、沙州卫、赤斤蒙古卫为重,其他几卫,一来地域偏僻,人烟稀少,二来并非直抵西域的通衢要道,纵然弃守,来日对大局也无关紧要。”
陈潇柳眉之下,清眸之中,可见眸光莹莹如水,说道:“如此,也可分薄准噶尔部的兵力,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正是此意。”
陈潇道:“不过两卫丢失,只怕朝廷上的文官,在朝堂上又有异议。”
贾珩道:“现在距军报递送至京,还有段日子,这段时间,如果庞师立和金铉所行计策能够建功,那么就能行事。”
陈潇面上若有所思,轻轻应了一声是。
转而丽人翠丽修眉之下,晶莹剔透的美眸眸光莹莹入睡,又转而问道:“巴蜀方面呢?”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巴蜀方面目前尚无消息,以谢再义之能,这几天,统率兵马,应该能势如破竹。”
就在两人叙话之时,晴雯进入书房当中,柔声道:“甄三姑娘打发了丫鬟过来,说是让公子去栖迟院那边儿。”
陈潇柳眉挑了挑,眸光闪烁了下,讶异说道:“她这个时候唤你做什么?”
贾珩解释道:“今天去甄府见一见甄轩。”
陈潇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贾珩说完,也不多说其他,就离了厅堂,向着后宅而去。
大观园,栖迟院
甄兰和甄溪两姐妹已经收拾而毕,准备出发。
贾珩说话之间,从外面进入厅堂,看向甄兰和甄溪,朗声道:“都收拾好了?”
甄兰轻轻应了一声。
贾珩也不多说其他,向着外间而去。
众人上了马车,在扈从的簇拥下,向着甄家位于神京的宅邸而去。
神京,甄宅
甄轩知道贾珩今日带着女儿过来归宁,早早让人收拾了门前,洒水净道,大开中门。
“老爷,来了,来了。”一个小厮从巷口一路跑将过来,脸上不由带着欣然之色。
甄轩那张儒雅、白净的面容上这会儿也难掩几许喜色,立身在廊檐上,目光相迎着那一辆车辕高立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而后,马车垂挂而下的车帘被几个嬷嬷搭起,甄兰和甄溪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皆是云髻端丽,衣裙华美,踩在地上。
甄轩点了点头,眸光温煦,一如暖阳,道:“兰儿,溪儿过来了。”
甄兰那张柔媚如霞的脸蛋儿上,涌起甜美笑意,道:“爹爹。”
溪儿也近前而来,声音糯软和柔润,纤声唤道:“三叔。”
贾珩从马匹之上翻身下马,凝眸看向甄轩,拱手道:“岳父大人。”
甄轩连忙伸出两只胳膊,扶住了贾珩,那张白净儒雅的面上挂着繁盛笑意,说道:“卫王来了,快,快,里面请。”
对贾珩这个女婿,甄轩可谓满意无比。
贾珩点了点头,在甄轩的陪同下,与甄兰和甄溪,两人一同向着厅堂而去,双方分宾主落座下来。
甄轩道:“卫王,先前,兰儿给你说过了吧。”
贾珩道:“先前已经提起过,岳父想要做官道整修的生意?”
甄轩点了点头,低声道:“最近海贸大兴,但向外行船之人也多,竞价之下,利润渐少,手下有一大帮人需要我养着,如今当另拓财源。”
贾珩朗声道:“先前和兰儿提起过此事,因为工部是整修全国官道,为期十五年,所需工程量庞巨,但为保障工程质量而计,岳父还是向工部方面竞标才好。”
甄轩点了点头,说道:“竞标之事,听兰儿先前提及过,卫王是要选出质量好,报价低的。”
贾珩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甄轩朗声道:“如是这样,倒也未尝不可。”
贾珩眸光莹莹如水,凝眸看向甄轩,朗声说道:“最近海贸诸事,究竟进展如何?”
“自钞关广设以来,江浙沿海,不少商贾人家举家舍业,运输货物,以致海贸繁荣,为国家输送税银不知凡凡。”甄轩端起一只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整容敛色,开口说道:“子钰在中枢,应该也知道此事。”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道:“国家这些年战事频仍,所用之军费,泰半出自海关税银,海贸繁荣之事,层出不穷。”
甄轩微微颔首,感慨了一句,说道:“做这一行生意的多了,不如刚开始那般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贾珩说道:“这也是正常之事,朝廷只是按料船课税,并不限商船数量,不搞专营专运那一套。”
所谓,垄断必然压缩竞争,进而导致民间资本的萎缩,阻碍商贸的繁荣。
甄轩手捻颌下几绺胡须,说道:“也是,如江南八大盐商之事,以公利皆归一己之私,也不大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正是此理,你我甄贾两家,皆为朝堂社稷之臣,我等就是公,损公肥私之事,断断不能容忍。”
这会儿,甄轩点了点头,心头也有所悟。
如今的汉家天下,有他甄家血脉的一部分,再如当年在金陵省时,挪用织造局的库银,的确有些不合适。
甄兰道:“爹爹,王爷,天色不早了,让后厨准备酒菜吧。”
甄轩点了点头,温声道:“卫王,等会儿咱们边吃边说。”
贾珩与甄轩一同落座下来,饮酒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