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说完,也不再理贾赦等一干贾家人,举步出了贾府。
贾赦看着那道“扬长而去”的背影,脸色阴沉似水,胸口隐有一股怒火熊熊燃烧,怒骂道:“无法无天的混帐东西!”
此刻,无论是贾母还是凤姐,却无附和之声,只是面带愁容,长吁短叹。
哪怕是凤姐,脸上都不见冷色,心头沉甸甸。
宁荣二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东府里爵位被夺去,贾府声势势必大落。
“贾珩……”
凤姐丹凤眼中凌厉之芒闪烁,心头不由浮现那少年方才的冷峻面容,只觉一股说不出来的心绪蕴生。
而荣禧堂中,屏风之后,宝玉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纵然不谙世事如宝玉,也觉得出了大事,尤其见贾母捶胸顿足,悲戚难当,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探春玉容微顿,英秀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思索,轻声道:“方才圣旨所言,是褫夺爵位?那珍大哥的爵位没了,还是说东府里的爵位没了?”
却是敏锐察觉到圣旨中的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之处。
黛玉眷烟眉拧了拧,白腻的脸颊上也不见轻快笑意,手持团扇,轻声道:“这个……恐怕要问皇帝老子了吧。”
这边厢,贾琏犹豫了下,开口道:“大老爷,二老爷,现在宫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珍大哥的爵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需要打听打听才是。”
一旁的贾蓉闻听“爵位”二字,不仅将目光投来。
贾母也反应过来,急声说道:“东府里的爵位绝不能丢,老身这就进宫,求见太后,鸳鸯快准备诰命大妆。”
贾母作为朝廷诰命,自然可以请求进宫求见皇后或者皇太后,早年代善公尚在之时,贾母更是时常入宫与当时的皇后话家常。
虽因十几年的一桩天家之变,贾府和宫里的关系生分了一些,但如今贾母入宫,还是能说上一些话的。
贾赦脸色铁青,心急如火,说道:“我这就去北静王府,托人打听打听,珍侄儿这事是怎么回事儿。”
在四王八公内部,虽称同气连枝,但实际也有亲疏远近,在荣国府的一众亲朋故旧当中,与贾府走的相对较近的,还是北静王水溶。
从后来《红楼梦》原著中的秦可卿的葬礼上,就可以看出,北静王水溶亲往路祭,足见两家情谊甚笃。
而其他几家,可都是托了子侄辈来吊唁。
贾赦第一时间自是想到了北静王。
贾政愁容满面,也是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去寻何人,抬眸看了一眼王夫人,心头一动,凝眉问道:“宝玉她舅舅,这会子还没出京的吧?”
贾政此言一出,贾母、贾赦、邢夫人都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王夫人。
王子腾刚刚被当今天子升了九省都统制,出外查边,这是要大用的征兆,若托其从中求情,或许……
王夫人容色微白,手中转动的念珠微微一顿,道:“是明日启程,现在还在府中。”
贾赦急声道:“弟妹,得进宫问问才是,还有爵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贾家先祖传下的爵位,虽是降等承袭,可也是祖宗余荫所在,如今珍侄儿犯了罪过,恶了圣上,其罪在一人,爵位何辜?”
此刻的贾赦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方才贾珩一通斥骂,言语上也开始变得郑重其事,只是明显说法不对,爵位非人,哪有无辜不无辜?
当然,这话里话外,已是打算抛弃贾珍了。
当然,褫夺贾珍爵位,崇平帝其实已有借此除贾家一爵的打算,但语焉不详,留下一个猜疑的口子。
如果贾家以及四王八公为此活动,那时崇平帝就可以此为条件,加快整合京营。
贾母正自悲恸,闻言,也反应过来,同样脸色一变,道:“祖宗爵位不能丢!珍哥儿是个不成器的,从族中重新择人承袭,爵位绝不能丢啊,否则,我百年之后,无颜去见老国公啊。”
说到最后,贾母又是面容悲戚,老泪纵横,哭诉道:“我平日不大管你们,你们就一味吃酒高乐,娶小老婆的娶小老婆,愈发得了意,现在连祖宗传下的爵位都丢了。”
贾赦脸色一黑:“……”
一旁正自玉容苍白,垂泪不语的尤氏,听到自家丈夫被宗族抛弃,娇躯轻颤了下,芳心几欲碎裂。
贾蓉眉眼微微低垂,眸光闪烁,听这意思,爵位似乎还保得住?
王夫人脸色变换了下,迎着一众目光,说道:“我这就去见宝玉他舅舅。”
贾政也道:“母亲,傅试这会儿,想必已下了值,儿子也去见见傅试。”
这时,鸳鸯从里屋走出,轻声道:“老太太,诰命大妆已备好了,还请老太太移步更衣。”
且不说贾家之人各寻关系,却说大明宫中,偏殿之内。
崇平帝脸色淡漠,手持御笔,凝神批阅着奏折。
倏而,殿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大明内相戴权,手中拿着几张纸,面色有些古怪。
“去贾府传旨的回来?”崇平帝头也不抬,凝神看着奏疏,淡淡说道。
戴权道:“圣上,刚刚回来,贾家领了圣旨,谢了恩,只是奴婢这里却是收到内卫送来的一件关于贾家的趣事。”
崇平帝放下奏折,面容淡漠,目中现出几分狐疑,脸色倒也看不出喜怒,问道:“你这奴才,什么趣事?”
戴权躬身陪笑,上前,说道:“圣上,您看,这是方才内卫送来的,贾家早上在荣禧堂,三堂会审贾珩。”
说着,双手呈递而来。
圣人批阅奏折,为边事烦忧,肝火旺盛,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迁怒于他。
如能以这些趣事暂解圣人之愁闷,他也好伺候。
而且,这都午时了,圣人却无用膳之意,皇后娘娘问起来,他也要挨训斥。
崇平帝接过几张纸,垂眸阅览着,一张张翻过,其上文字赫然是荣禧堂中发生的一切,众人神情、对话几乎一字不差,跃然纸上。
显然贾府不仅被忠顺亲王着人渗透,也在崇平帝手下内缉事厂的探子密切监视之下。
崇平帝看着其上贾珩之言,虽然威严面容之上,脸色淡漠依旧,然而目光深处隐有一丝惊异,淡淡道:“这贾珩倒是晓明大义,宁折不弯,不想宁国之下,竟还有这样的少年郎?”
对贾家荣宁二公膝下子嗣的情形,他自是知道的,皆为纨绔子弟,沉溺于富贵荣华,飞鹰走狗。
百年公侯之家,至于今日,早已腐朽不堪,遍观族人,竟无一个可用!
想当年荣宁二公,率骑兵深入草原,如今……
对于四王八公子弟,这些年有一二奸恶之人恶意揣测,说他因戾太子故,一味重用文官,有意打压四王八公,此论实则大错特错。
如今国家多事,正值用人之时,四王八公为朝廷武勋,国家柱石,其身居高位,然而却尸位素餐,不能为君父分忧。
他纵是有意扶持,又待如何?
北静王水溶,南安郡王严烨,王子腾……这些他哪一个没有重用?
然荣宁二府,却在富贵荣华中迷了眼,勾结贼寇,掳掠妇幼,到这是大汉勋贵该做的事吗?
“将贾珩除籍?朕夺了贾珍的爵位,贾家就除籍以报,只顾亲亲相隐,眼里只有宗族利益,置国家法度于何在?”崇平帝放下手中的信纸,面色淡漠,冷声说道。
显然是对贾家之人对贾珩不顾宗族报官的指责,予以的批驳。
戴权闻言,将头垂下同时,心头一凛,他方才只是为了让圣上分散一下为边事愁眉不展的思绪,可看着圣上,怎么似有愈发盛怒之势。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这个贾珩,你让内缉事厂查一查。”
若是得用……再作计较。
等下说不得贾家的人,就要进宫求见重华宫,惊扰太后。
贾家的爵位,想除去并非易事。
其实,勾结贼寇,掳掠妇幼,这样的罪行,想要除爵,说服力是不足的。
天下之人,不会说贾珍勾结贼寇,谋害未遂,只会以为是天子刻薄寡恩,毕竟人家祖宗跟着陈汉太祖、太宗出生入死,才挣下这份与国同休的爵禄,单凭一个勾结贼寇,谋害宗亲,甚至还未遂于恶,就被官府拿下。
如果将爵位收走,也太惨了一些。
这就是人心的微妙变化。
戴权拱手称诺,轻笑说道:“圣上,如今天色已至午时,是否着人传膳?”
崇平帝闻言,面色顿了下,方才沉浸于政务还不觉,这一下闲下来,还真有一些腹中饥渴,淡淡道:“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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