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交给你,你能办好吗?”
“殿下放心吧!我定然能办成!”
剧孟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道。
刘安坐在自己的府邸里,身边可谓是人才济济,自从太子被张苍一顿忽悠,彻底放飞自我之后,他就将自己的精力完全放在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那些领域里,还别说,这么去做,刘安还真的做成了不少事,毕竟刘安的兴趣爱好,是较为特殊的,不属于那种寻常的昏君,寻常的昏君大多都是以狩猎和吃肉喝酒作为自己的最大爱好。
刘安四处结交大家,聚集起来商谈学问,并且招贤纳才,他所招纳的都是有学问的高人,就只是在半年多的时日里,这厮连着招收了三百多人,这门客的数量可谓是一夜爆增,连带着整个庙堂都开始坐不住了,太子可以养一些门客,这没什么问题,也可以拥有自己的舍人,哪怕是有自己的财政,这都行,但是你这数百个门客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如今你是太子,倒也还好,若是以后登基了可怎么办,这三百多人全部重用??还是继续当门客??没听说皇帝还养门客的!
可群臣的想法对刘安来说毫无意义,刘安最大的爱好并非是读书,而是网罗这些有学问的才子们,将他们围绕在自己身边,出口成章,大家一同辩论学问,畅谈哲学,文学,数学,天文,地理,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刘安有这样的兴趣爱好,众人也是一点都不吃惊,这东西也是他们家祖传的,那高皇帝年轻的时候,不,或者说他这一辈子,都崇拜的都是信陵君,那位门客无数的真豪杰,他对门客的这种喜爱直接传给了孙子,倒也说得过去。
而在历史上,刘安也是达成了信陵君三千门客的成就,成为整个大汉的门客排行榜第一。
此刻,他的几个府邸都是人满为患,门客都变得极为拥挤,刘安带着他们钻研学问,短期内就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他先前完成的那一篇文章,就是集中了这数百位门客的精髓,一出场就是王炸,轰动了整个黄老学派,就是司马季主这样的老头都是看着文章哈哈大笑,四处炫耀,至于王高这些人,更不用说,嘴都差点笑歪了,黄老声势大振,太学里同样如此,儒家顿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府邸内非常的噪杂,众人都在讨论着各自的学问,刘安身边却只有几个舍人在低声交谈。
毛长忍不住说道:“殿下,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啊,毕竟是公子赐理亏,陛下已经处置妥当,您再干涉进来,怕是有些....”
刘安直接打断了他,“我阿父乃是天下共主,因此他要平等的对待众人,不能偏袒一方,可我还不是,就算我弟弟理亏,也不是一个老匹夫能动手去揍的!那是我的弟弟,要教育也轮不到其他人来!”
放飞自己的刘安也不再拘束,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毛长看他不听劝,也只好不再说话,张夫此刻又说道:“殿下不如让我去。”
剧孟顿时就急了,“我来到殿下麾下,寸功未立,净四处挨揍了,难得有一次可以为殿下解忧,你就不要再跟我抢了。”
“那老头身手不错,你怕是对付不了。”
“那又如何,我这次会带上十余个好手,他身手就是再不错,难道还能打得过我这么多人?放心吧,他若是打我一顿,那反而更好,殿下直接可以出面,将那老匹夫给抓过来!”
剧孟作为多年的游侠,对找茬碰瓷这类的事情是格外的熟悉,大概也是怕张夫再争,很快,他就领着人离开了太子府邸。
剧孟领着十余人走进了太学,他们也不张扬,只是低着头,朝着堪舆学堂的方向走去,走在路上,剧孟还在低声跟左右的人交谈着,“谁都不许先动手,知道了吗?激怒那个老头,只要辱骂他的学派和他的弟子,这老头就会出手,到时候你们也不要吃亏,反正逼迫他出手,抓住他的把柄,殿下就能治一治他了,做事要小心,尤其是要提防着廷尉,张释之那个狗贼,说不好就要冲过来咬我们一口,若是被抓了,怎么都不能说殿下....”
一路来到了堪舆教室,大门紧闭。
剧孟冷笑着,跟周围的人点头示意,随即,他勐地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这就是堪舆家吗?!
”
学堂内,罗镞正在卖力的讲述着课程,他讲课的时候会非常的激动,恨不得跳起来,而在他的面前,则是密密麻麻的坐着五六十来人,这些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身材高大,手臂极粗,面目粗犷,穷凶极恶,在剧孟进来之后,这些人全部扭头看向了他,一动不动,连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而进来质问的剧孟,整个人的劲头都在这一刻彻底漏气,眼神都失去了光泽,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那数十个人,一时间,气氛仿佛凝固。
罗镞疑惑的看着他,回答道:“这里就是堪舆家,你有什么事啊?”
“哦,我想问一下五行家怎么走?”
“从这里往东边一直走就到了,不过,我们这堪舆家的课也很好啊,陛下前不久将我带去问策,这些都是陛下亲自派来的官员,都是来学堪舆的,你要不要也听一会啊?我这正讲到了妙处!”
“我还是以后再来吧...”
“好,好,记得有机会一定要过来啊!”
“好的,多谢!”
剧孟非常礼貌的跟罗镞告别,领着人往回走,众人一声不吭的跟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人忍不住询问道:“兄长,我们不动手了吗?”
“你动个屁的手,没看到里头都是什么人嘛,那手臂能把你的头给拧下来...还他母的动手,这次不能怪我,这完全就是情报不对,说好了整个学派两个人,我这一进去数十个大汉,这让我怎么办,继续挑衅我们就得死在那里了!”
“可是您不是说要为君王的事情而死吗?”
“放屁,为君王而死,也得是为了大事啊,哪有为小事去死的,不值当!”
..........
“你再打一个试试?!”
“我打了怎么了?”
“有能耐你再打一个?!”
“我打了,竖子,你要如何?!”
“你再打一个?!
”
厚德殿外,刘长和刘赐的声音哪怕隔着门都能听得到,刚刚返回这里的吕禄,听到里头这动静,整个人都吓坏了,这刘赐该不是被皇帝给打疯了吧??打坏了脑子??吕禄迅速冲进殿内的时候,小小的刘赐就站在刘长的面前,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倔强,豪横,他抬起头来,悲愤的盯着刘长,那小小的身躯,居然也彰显出了一身的傲骨。
任谁看到他这个模样,都得忍不住夸赞一声,真是个汉子!
当然,正在被刘长殴打的刘安肯定不会这么想。
刘长高高的举起手,可被他按着的并非是刘赐,而是刘安,刘安此刻被打的人都麻了,看向刘赐的眼神里写满了迷茫,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早知道就该让罗镞把你给打死的!
吕禄看着格外硬气的刘赐,满脸漆黑,看你叫的这么大声,合着挨打的不是你啊?!
吕禄急忙上前,拦住了刘长,急忙将刘安从刘长的魔爪里释放出来,刘安有些茫然,被几个甲士搀扶着,站在了一旁,一言不发。
刘长看起来极为愤怒,眼里几乎冒着火,死死盯着刘安,咬牙切齿的模样,令人畏惧,不过,吕禄毕竟是吕禄,在这种谁也不敢招惹刘长的时候,他依旧敢挡在刘长的面前,他也有些惊讶,怎么自己出去一趟回来这太子就挨上揍了呢?刘安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里,刘长都很少再打他。
“禄,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竖子!
”
“不是,陛下,殿下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将您给气成了这样?”
“就那么一件小事,先是公羊寿,现在又是刘安,没完没了,这竖子不懂得宽恕,我今日就得教一教他宽恕的道理!”
刘安有些无奈的说道:“阿父,我最后也没将人怎么样啊,我派去的人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最后也没有下手。”
“放屁!你那是意识到错误吗?你以为你最聪明,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吗?告诉你,你现在玩的这些,都是乃公七八岁时玩剩下的,我看你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这个竖子,身为皇子里年纪最大的,居然还敢胡闹?”
“这些时日里,你整日去外头玩,朕也没有说你,你看看你,招了几百个门客,你想干嘛?等不及了是吧?!”
刘安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刘赐却很生气,反驳道:“阿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兄长为我复仇,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当初若是有人揍了八仲父,您难道不会去报复吗??我们公羊说,十世的仇恨,都可以去报!”
刘长勃然大怒,“方才你这个竖子就一直在叫,你看我今日...”
他卷起衣袖就要上前,刘赐脸色一变,急忙看向了刘安,“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孔子都说了,打不过的时候就要去宽恕对方,那老头如今有皇帝撑腰,你只是个太子,不宽恕他还能怎么办呢?又不能谋反,只能宽恕,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呢?”
刘安瞥了他一眼,你稍后给我等着哈。
吕禄笑着说道:“陛下,不必动怒,也不是什么大事,殿下这是护弟心切,况且,罗镞对公子动手也确实不太合适,公子就是有错,也不该让外人来收拾,这次就算了吧。”
吕禄安抚了刘长,刘长再次坐了下来,看着自家的竖子们,刘安也是说道:“阿父,我这些时日里,也并非是胡闹,我召集的那些门客,都是黄老的大才,他们精通学问,跟随我一同钻研,我们研究了很多的学问,包括您所教导给我的天文与地理,我们还准备编写教材,文课,数课,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史课,这都是我所准备编写的,我还准备领着他们书写一本着作....”
刘长一愣,着作?
“哦,这我就明白了....”
“那你写这部着作,可否需要我的指点啊?”
刘安急忙回答道:“不需...需要,非常需要阿父的指点,没有阿父的指点,如何能写的出来啊...”
刘长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嗯,不错,好,那你回去书写吧,不过,你这招收门客,还是要当心点,别什么人都收,他们在外头,代表的可都是你啊!”
“唯!
”
刘长挥了挥手,让他们两个滚蛋。
走出了厚德殿,刘赐忍不住感慨道:
“我这学的好好的,忽然被叫过来挨了一顿骂,这是真冤啊...你说对吧,大哥?大哥,你为什么盯着我啊?大哥??我可是你最好的弟弟啊!
!大哥!
!救命啊!
”
两个竖子离开后,刘长抿了抿嘴,看向了一旁的吕禄,询问道:“情况如何?”
吕禄脸上的浅笑顿时消失了,“情况不太好...太医说:他们也无能为力了,陈侯也遭不住药物了,他年纪实在是太大了。”
刘长再次沉默了下来,随着秋季渐渐走远,冬季的脚步越发的逼近,而陈平的身体在这些时日里也出现了恶化,他已经无法再晃晃悠悠的跟着韩信外出了,连着好几天,都坐在床榻上,无法起身,整个人时不时发烫,浑身冒着冷汗,疼的直哆嗦,吕禄这次外出,就是去看望一下陈平,他身边已经安排了十余位太医,可以说,最好的医都派到了他的身边。
刘长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无力的长叹了一声。
曲逆侯府。
此刻的府邸异常的热闹,人来人往,让府邸都显得略微拥挤,而这些人都是皇宫所派来的太医,陈买紧锁着眉头,跪坐在了阿父的床榻前,陈平坐在床榻上,靠着枕头,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他完全不在意那些为他而忙碌的太医们,只是那汗水密布的额头,让众
人知道,他的身体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么好。
就在这个时候,陈恢忽然冒了出来,直接就扑到了大父的身边,陈买急忙呵斥道:“恢,你出去玩!”
“不必出去,要出去你自己出去玩!”
陈平很不客气的说着,又笑呵呵的让孙子紧靠着自己坐着,揉了揉他的头,“恢,又去哪里玩了?”
“我就在外头,他们都不陪我玩,大父是不是不爱我了?”
“哈哈,大父怎么会不爱你呢?”
“那大父为什么不肯再背着我玩战马的游戏呢?”
陈平沉默了片刻,“是这样的,大父很快就要出一趟远门了,所以要省点力气。”
陈买浑身一颤,双眼紧闭。
“大父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见几个朋友,还有你的大母,还有我自己的阿父,阿母,大哥...”
“大父也有阿父吗??”
“当然有。”
“那他也会背着你玩打仗的游戏吗?”
“会的。”
“真好啊,那你去吧,你什么时候能玩完呢?”
陈买有些受不了了,他大声训斥道:“恢!
!”
陈平抬起头来,用眼神再次制止了他。
“等我玩腻了,大概就回来吧。”
“你可要好好读书啊,不要天天就顾着玩....”
“我知道了!
!”
陈恢又继续在院落里玩耍,不知为何,院落里的人越来越多,各个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着急,阿父整日都是板着脸,那么的严肃,阿母则是抱着自己哭,也不说话,直到有一天,皇帝再次前来,陈恢还是很喜欢皇帝的,这皇帝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东西,这次也不例外,给他带了个小玩具,陈恢开开心心的留在院落里玩着玩具,皇帝则是低着头走进了内屋里。
作为开国之臣,甚至是开国之臣里年纪比较大的那一个,陈平已经是非常年迈了,太医都不敢给他用药,什么药都不敢用,对他这个身体状况,再温和的药都跟毒药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身体似乎是彻底的枯萎了,再也没有了生机,而他本人的精神状态也迅速萎靡,连着有几天,他都只是睡着,一言不发,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到最后,只能是喝进去点水。
“仲父...您再撑一会,我已经派人去请名医了,各地的名医都已经在路上了...”
刘长跪坐在陈平的面前,刘长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神落寞,语速极快。
陈平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看向了陈买,最后只是轻轻摇着头。
“仲父啊...您若是不在了,朕往后可怎么办啊...您再撑一会,朕以后再也不将事情赖在您的头上了...”
陈平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那眼神并不浑浊,看起来,他是那般的清醒,他深深的看着陈买,似乎是要将他的模样都刻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就只是看着儿子,渐渐的,陈平就不动了,陈买颤抖着,轻声呼唤道:“阿父...阿父??”
陈平纹丝不动,只是保持着那模样,僵硬的看着儿子的方向。
“阿父!
!
”
在这一年的冬季,大汉帝国的栋梁,倒下了。
院落里的人大哭着,刘长似乎被抽掉了灵魂,无力的坐在了一旁,眼神呆滞,甚至都没能去劝慰陈买。
有人前来,有人离开。
陈恢依旧在院落外游玩着,只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大父了。
不过,他一直都在门口的桑树边等着,等待着有一天,大父跟他的阿父玩腻了,就会回来找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