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游也坐在其间,却只是笑了笑。
今儿在这打茶围的,除了他全是清一色的士子,可见东皇陛下对曾经的国师所建言的取士标准深信不疑。
只是鹿游不懂什么诗词文章,奈何巧云姑娘就是好这一口,应该说是所有勾栏的女妖们都好这一口,什么诗词唱和,弄得多文雅似的。
“巧云出来了。”
一阵喧哗后,只见一女子盛装而出,微微笑着,一双勾魂桃花眼波光粼粼,在坐的所有男妖都觉得她是在看向自己,在对着自己笑。
其实似巧云这等女妖,你看看那笑意,压根不达眼底,倘若是人间界的老司机,一眼就能辨出绿茶属性来。
鹿游盯着巧云看了又看,这个巧云确实是有些意思,不知是何种妖物,不仅是长得美,还有那小脸蛋,让所有男妖都觉得其弱小,然后产生一些豪迈的气息。
关键是……这女妖还是个大屁股。鹿游自顾自地想着。
几声清脆乐器声响起。
“开始了。”
众士子都兴奋的放下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巧云微启的红唇。
巧云嗓子倒是真不错,也不作态,唱了首自己的诗。
“这首诗真是不错,说相思,道相思,这千年来,多少诗赋都在说着这个,可巧云的这首诗写的是男妖去从军,阐述了女妖的相思之情,果然不错。”
“这女妖傲气,今日谁去折了她这朵娇花?”
“我来。”
一名士子起身,吟诵了一首自己的诗。
“多谢郎君。”巧云淡淡的道:“却是不行。”
鹿游笑了笑,继续吃。
他今日是有备而来,花了大价钱从一位颇有才名的士子手里买了一首词,相信今晚这入幕之宾自己是当定了!
一时间,众士子纷纷拿出自己作的诗来请巧云品鉴,如此一来,低头猛吃的鹿游反而更吸引注意。
有士子认出了鹿游,笑吟吟的道:“这不是刀郎馆的鹿红衣吗?”
鹿游将身往后一靠,淡淡地道:“如何?”
他本就相貌堂堂,这一下展露面目来,连巧云都忍不住呆了一呆,这般伟男子,若再能作诗词,就更好了。
众士子一阵哄堂大笑。
刀郎馆的红衣刀郎,那不就是只晓得打打杀杀的莽夫嘛,还到勾栏里凑什么热闹,装什么高雅。
那名士子本就有意嘲讽鹿游,见众妖附和,更是得意,不怀好意地笑道:“不如何,既然巧云姑娘今日以诗会友,鹿红衣不来一首,岂不是大煞风景?”
他这是有意针对!
大家到勾栏,图的就是一乐,放松心情,可鹿游扫视了一圈,见其他士子也都笑吟吟地望向自己,顿时明白了,这些附庸风雅之辈也都等着看自己出丑呢。
鹿游猛地推开身前杯盘,站起身来。
唬得众士子齐齐后仰,毕竟刀郎馆的执刀郎们,凶威在外。
鹿游冷哼一声,盯着巧云朗声道:“在下有了一首!”
此言一出,巧云也是眼前一亮,期待地看着鹿游。
“春色三分过二分,柳丝摇曳杏花繁。小楼深院昼长闲。燕子归来寻旧垒,杜鹃啼处忆前欢。夕阳芳草满江干。”
那名针对鹿游的士子一怔,没想到这执刀郎居然也能写词?
“燕子归来寻旧垒,杜鹃啼处忆前欢。莫非鹿红衣是想起了前欢旧爱?”
有士子故意刁难。
“就是就是,咱们最爱巧云姑娘,哪有什么前欢旧爱。”
“鹿红衣唐突了!”
“……”
其余士子纷纷附和,我们一群风流士子和勾栏尤物打茶围,顺便谈论点诗词文章,本就是极高雅之事,一名粗鄙执刀郎夹杂其中,算怎么回事?
鹿游十分恼火,他也是上过家族私塾的,只是不爱诗词文章,才到刀郎馆任职。
这帮士子分明是针对执刀郎,可他偏偏无能为力,万妖国东皇陛下对士子颇为优待,见官员都无需跪拜,他自然不能如何。
可恨的是,当初在买这首词的时候,鹿游只说要拿到勾栏炫耀,那名士子就随手给了他这么一首写给曾经某位青楼旧爱的词,结果现在被抓住了漏洞。
“阳春时节,柳绿杏白,却只能在深宅大院里枯坐。鹿红衣这首词上阙倒是颇有意境,只是这份情……”巧云螓首微摇,暗示自己的不喜。
“鹿队!鹿队!”
纤云馆外,谢钩的声音传了进来。
鹿游心中一喜,这谢钩据说也是中过秀才的。
他连忙答道:“我在这儿,快进来!”
谢钩挑帘而进,身后跟着侯飞白。
鹿游背对入口站着,他头也不回,挥手喝道:“谢钩,作诗!不可让他们看扁了执刀郎!”
谢钩嘿嘿笑着看了一圈,看到巧云是眼都亮了,听到鹿游喊他作诗,立马答道:“好!”
那些士子见一名红衣刀郎进来就要作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执刀郎,当真文思如此敏捷?
谢钩也不谦让,张口就来:“春天里来百花香。”
众士子微微摇头,此句平常,倒也通俗。
“我和巧云入洞房。”
鹿游一听,顿时火起,“滚!”
众士子指着谢钩哈哈大笑。
谢钩不明所以,点头道:“好叻,我这就滚。”
随即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连忙道:“鹿队,侯兄弟来了。”
鹿游霎时有一丝慌乱,怎么第一次见面居然在这种场合,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挥手道:“侯兄弟,作诗!”
醉花楼在月港城西北勾栏瓦舍一条街,侯飞白刚进入就发现这里的与众不同,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
听到鹿游叫他作诗,在人间界看的那些风流才子与青楼花魁诗酒唱和的桥段顿时涌上脑海,心情居然些微的小激动。
“侯兄弟?”鹿游终于回头了,他已成功掩饰好自己那一丝丝的小尴尬,“没关系,不会作诗就算了吧。”
“不,我只是在想,用哪首。”侯飞白微微摆手道,他心中却暗道,抄诗非我本愿,只是我要以此打入刀郎馆,奈何形势所迫。
“还不止一首?”鹿游顿时大喜过望,用力拍了拍侯飞白的肩膀,“好兄弟,不要让他们看扁了执刀郎!”
众士子一听,好家伙,刀郎馆的执刀郎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吗?
“红豆生南国……”
侯飞白踱步,念出第一句。
鹿游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
“要作诗,不是让你背诗!”
“这是国师的诗!执刀郎果然无才!”
“这傻小子,怕是都不知道勾栏诗词都是原创吧?”
众士子也纷纷起哄。
连巧云也脸色不愉,若背首诗就能成为老娘的入幕之宾,那老娘也未免太不值钱。
侯飞白闻言大惊,怎么又是这位神秘的国师!
自己刚到大荒妖界那会,念了句“十步杀一妖,千里不留行”,也被白朵儿说是国师的诗,现在这首《相思》,居然也成了国师的诗?还有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位国师,到底什么来头?!
侯飞白脑子飞速转起来,前两首都是人间界大宁皇朝的诗,后一首词是大雍皇朝前期的词。记得在一次闲聊中,白朵儿曾说过,那位国师是两千多年前就存在的妖物了,实在不行就只能来首大雍皇朝中后期的词试试了。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诗?”
“对呀对呀,没有就不要在这装蒜!”
“还不止一首,就这?”
“靠背诗,我能背几百首呢!”
众士子见侯飞白没有动静了,又开启了嘲讽模式。
鹿游脸上挂不住,拉着侯飞白的胳膊,道:“实在不行,咱先撤。”
侯飞白这才回过神来,拨开鹿游的手,道:“执刀郎从不会被看扁!听我这一首!”
听侯飞白又要念诗,所有妖物顿时又安静下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一口气念完上阙,侯飞白顿了顿,偷瞄众妖的反应,若再被抓包抄诗,恐怕就只能跑路了。
好在这一首词,大家都没听过。
“这是一首词!上阙意境极佳!”
作为醉花楼第二把交椅的小娘子,巧云在诗词方面的造诣即便写不出多么高明的,欣赏能力却还是有的。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一名士子咀嚼着这一句,“这看似一问一答,恰恰将那种相思、期盼写上了心头。”
侯飞白微微一笑,单手背在身后,继续念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侯飞白话音刚落,巧云顿时眼眶就红了,冲过去一把拉住侯飞白,将半个身子挂在侯飞白的身上,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流着泪,激动地叫道:“郎君!巧云要谢过郎君,倘若将来巧云能名垂青史,定是郎君的功劳。”
侯飞白想到了一件事,在古代九州,风流才子与青楼花魁之间那也是彼此成就的,像那位被神秘国师剽窃的柳三变,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么接下来……既然这位巧云在诗词造诣方面不是一个花架子,恐怕小飞白今晚有场劫难呀!
念及此,侯飞白挣开巧云的手,从桌上捞起一只酒壶,仰头灌下几口,又随手丢下酒壶,“在下不胜酒力,先走一步。”
侯飞白出了纤云馆,身后众多士子才轰然出声。
“好词!”
这声音,就仿佛一股热浪从纤云馆冲出,甚至醉花楼外都能听到,路过的妖物不禁愕然,而后停下脚步。
而纤云馆已经闹翻了天!
自从两千多年前,国师在万妖国掀起一股诗词狂潮之后,大荒妖界的权贵们,勾栏的姑娘们已经疯狂迷恋上这一文化。
甚至万妖国的取士,都已经彻底走上了重诗词的路子。
鹿游一拍桌子,豪爽地笑了几声,然后一拍案几,骂道:“贼厮鸟!这就是我执刀郎的诗词!你等可能比?”
即便巧云对侯飞白表示出了明显的好感,甚至想要主动投怀送抱,但侯飞白帮自己和刀郎馆出了这口恶气,鹿游也不想计较了,毕竟这月港城的勾栏那么多,比巧云更美的也不少。
突然,醉花楼响起古琴之声。
“哎呀,快看,是林奴儿出来了!”
有士子惊讶地喊道,那模样像极了人间界见到女神出场的小粉丝。
林奴儿,醉花楼真正的头牌花魁,据说是白蛇妖,号称诗琴双绝的存在。
“刚才念词的是谁?”
林奴儿怀抱古琴,柔声问道。
鹿游看到林奴儿,忍不住想到,还好失了巧云,这林奴儿岂不是更好?
随即,鹿游猛地一拍大腿:“哎呀!那家伙跑了!”
林奴儿愕然,还有这样诗酒相会的打茶围?作了一首堪称千古名篇的词,然后没有成为入幕之宾而是跑了?
她惊讶中带着羡慕地看向巧云。
巧云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难道我不足以让他想要一亲芳泽吗?”
她自负多才多艺,而且美貌非常,被许多妖物追捧,一掷千灵只求亲近而不得。
可此刻,一名红衣刀郎却视她若无物,就像是随手丢弃了一个草芥般的随意,这……
难道他看不上我?
不。
能作出这等绝妙相思句的男妖,不会那等浅薄。
那么我愿意自荐枕席,他为何不肯?
难道?
他不肯借此来睡我,这一定是怜惜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