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
周日。
宜:祭祀。
忌:动土。
不管是老黄历,还是学校的星象监,都没有预告任何天象风险。所以,当日蚀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布吉岛都乱成一团。
没人知道,一分钟前还好端端呆在天上的太阳,为什么飞快消失在正天之上,仿佛真的有一条漆黑的大嘴,吸吸溜溜的把它吞进了肚子里。
不是自然现象。
自然只能是人祸。
由第一大学两位副校长与四位院长署名发布的临时禁令飞快的传遍了整座布吉岛。商店关门,街道净空,第一大学为布吉岛全体居民提供紧急避难场所;继一年前黑狱之乱吼,学校守护法阵再次全力展开,尽可能避免岛上出现重大伤亡或损失;全体学生被勒令呆在宿舍,严禁外出,只允许部分接到通知的精英学生参与助教团的巡护工作,但他们也只被允许在法阵守护范围之内结伴活动。
平日里热闹喧嚣的布吉岛,短时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大巫师级别的巫师允许在全岛范围自由行动。
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的办公室里乱成一团,平日里颇受尊重的占卜团今天收到了一百年都累计不到的指责。
但他们却哑口无言。
一块块龟甲在烧灼中炸裂,丢出的蓍草乱糟糟仿佛一张蛛网,塔罗牌每次抽出来都是命运之轮,水晶球里的雾气也变得格外浓郁,任凭占卜师们眼珠子瞪的酸痛,也什么都看不清。
每个人都清楚,这不是普通巫师可以掺和的事情了。
但大家还是徒劳的一次又一次努力,希望能够抓住某个一闪而过的奇迹。
若愚副校长的办公室。
平日晦暗的屋子今天变得灯火通明,一排排炽亮的古卜莱仙火斜插在四周高大厚重的墙壁上,安静的喷吐出跃动的火焰。
只不过在中高阶巫师们的眼中,此刻这间办公室里最亮的却不是那些仙火。
属于传奇巫师的气息在更高维度熊熊燃烧着,无所顾忌的向四周辐射而去,透过厚重的墙壁与学校守护法阵强大的魔法屏障,绽放光芒。
仿佛落入人间的太阳,温和而有力的向四面八方宣示着主权,警告那些可能心怀叵测的觊觎目光。
办公室里,那些平日在阴影中张牙舞爪、偷偷摸摸的石像们,此刻蜷缩在屋子角落,瑟瑟发抖,唯恐引起那几位大人物的不满,被随手灰灰了去。
若愚。
爱玛。
老姚。
以及抱阳子。
相对而立。
虽然只是大巫师阶位,但站在三位散发着传奇气息的强大巫师面前,抱阳子依旧表情淡淡,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在没有接到校长的命令之前,有关部门不会参与任何行动。”他向三位传奇巫师表达着有关部门的立场:“不论命令来自校工委、教授联席会议,亦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当然,我们承诺,会始终守护学校。”
爱玛教授抱着胳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就够了。”老姚咬着烟斗,在一旁打着哈哈:“如果你们真的随随便便就出手了,联盟那边反而会有很多人感到不安。”
既然已经表明态度。
抱阳子大师自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参与进学校其他破事儿里,向三位传奇施礼后,急忙忙离开了这间让大巫师也感到压抑的办公室。
砰!
厚重的大门在抱阳子的身后重重关闭。
办公室剩下的三位传奇则齐齐抬起头,看向早已乱成一团的天机。
在传奇这个阶位的巫师眼中,任何魔法之间都是相通的,尤其占卜学,能够窥伺命运长河让传奇们天然便拥有真实不虚的心血来潮等能力,任何涉及祂们自身的扰动,都会惊动祂们,命运长河的走向仿佛手掌间的纹路般清晰可见,即便发散的未来拥有无数种可能,祂们总能找到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除非出手扰动的是另外一位传奇。
“——但只凭一个传奇,不可能把天机搅扰到这种地步。”若愚老人双手拄着狼首拐杖,慢慢收回了视线,表情严肃:“虽然我不觉得会有人失心疯来学校这边搞事,但边缘学院马上就要成立了,想要浑水摸鱼的老东西肯定很多,我们必须做好相应的打算……”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乱了呢?”
老姚眉毛拧成一团,一边吧嗒着烟斗,一边喃喃着,似乎在自言自语:“——没听说那几艘大船或者枯黄之地有什么动静儿啊?”
爱玛教授表情严肃,补充道:“联盟与巫师议会那边也没有收到任何警告。不能排除是其他几个……”
“不是月下议会。”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若愚老人径直出声,打断道:“它们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是黑暗议会……”
话音未落,祂猛然拧头,看向布吉岛的西方,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爱玛教授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丝嘲讽。
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老姚似乎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张嘴,就愕然看向另一个方向,表情有些古怪。
爱玛教授的嘲讽声终于响了起来。
“真有意思。”
她看了一眼西方,又看了一眼北方,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气:“上次黑狱之战的时候,黑暗议会就鬼鬼祟祟,不怀好意,这次它们竟然还敢冒头!真以为校长不在,学校就变成软柿子,可以被人随便拿捏了吗?”
若愚老人拧了拧手中的拐杖。
黑狱之战结束时,是祂与那位黑暗议长达成了和解协议。某种意义上,算是祂给黑暗议会做了担保。现在对方选这种敏感时机前来,也令祂脸面有些挂不住。
倒是老姚好心提醒了一下。
“西边那个是黑暗议会的六指,大家都认得。”他抓着烟斗的手指了指北面:“但北面那个呢?那股气息可不像是黑暗议会的,反而有点像……”
他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如果星空也掺和进今天的日蚀事件中,就更麻烦了。
只是不知道来的是星空哪一位大人物。
若愚老人轻轻吁了一口气。
“六指那边,我去见祂。”
现在第一大学,也只有祂有能力压制同为资深传奇的黑暗议会议长,然后祂目光一转,看向爱玛教授:“——老姚去见见北面那位客人。你就守在‘元始’和‘太一’旁边,只要守护法阵不破,就什么都不要管。”
“能勾起它们兴趣的,大概也只有巨神兵了。”老姚微微颔首,赞同道。
“需要让‘元始’和‘太一’的驾驶员待命吗?”爱玛教授提出一个略显敏感的问题。
若愚老人沉默片刻。
最终摇了摇头。
“不,暂时不要惊动他俩。科尔玛没有与元始磨合完毕,现在让她驾驭,会直接要了那孩子的命。至于另一个……太一的完成度还不足八成,让他待命有什么用?”若愚老人轻轻点了一下手中拐杖,身影渐渐消散在原地:“——我已经通知石慧了,她会尽快赶回学校。”
墙上的古卜莱仙火们齐齐闪动了一下。
当火光再次正常后。
三位传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唯有弥漫在空气中的传奇气息,向旁人诉说着刚刚几位大人物的怒火。蜷缩在角落的各种怪物石像终于悄悄是松了一口气,互相碰着屁股,安静的庆贺脱离了一场大难。
……
……
“——这是学校的禁令,未经允许,任何学生都不能出宿舍。”
张羽站在403宿舍的门口,板着脸,一丝不苟的执行两位副校长与四位院长集体签署的临时禁令,同时似乎不经意的提醒了一句:“另外,今天我们三个班一起执勤。”
“我让分身猫出去也不行吗?”郑清试图挣扎一下。
“禁令中没有提到任何例外。”张羽摇了摇头,拒绝的干脆利落。
郑清灰溜溜的缩回了宿舍里。
其他几位舍友可能没听懂助教团团长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可清楚的很——学校给他配备了三支猎队的护卫,三班轮流倒,二十四小时近距离保护他的安全。
张羽口中的‘一起执勤’,意思就是说此刻有十五个巫师在外面盯着自己。
别说变成猫了。
就算一只苍蝇在宿舍外多盘旋两圈,估计都会被装进玻璃瓶里仔细甄别一番。
“你也别急,”萧笑在一旁安慰道:“大家都知道外面出了状况了,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出去的……蒋玉不是那种轻重不分的人。”
郑清扯着脖子看向窗外。
外面漆黑一片。
今天周日,蒋玉下午只有一节‘凤凰语’的课,原本他与女巫约好课后去贝塔镇逛街,顺便买点端午需要的魔法材料,最后放松一个周末,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大考。
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出这么一桩事。
因为日蚀会对纸鹤与青鸟传音等魔法通讯方式造成严重的魔法干扰,所以此刻他也无法与女巫取得联系。
“这应该是我们这个学期第三次取消周末班会了吧。”
辛胖子嘴里咬着吸管,倚靠在床边,怀里抱着一杯冰镇西瓜汁,声音带着几分懒散——他的关注点似乎永远都那么与众不同。
不过确实。
这个学期班会被取消的次数稍稍有些频繁了。
但与第七周或者第十二周那两次因为沉默森林异常导致的临时取消令不同,今天的状况显然更严重一些。
“你们说,今天这事儿跟我们之前聊的那些‘状况’有关吗?”郑清担忧的看向萧笑。
临近期末的这个星期,学校变得格外‘躁动’——从学生与鱼人的冲突,到贝塔镇商团与北区巫师的摩擦,再到亚特拉斯学院内部的龃龉,等等——几乎没有一天安分。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但当暴雨真正倾盆而下的时候,还是让人感到一丝措手不及。
萧笑没有回答,兀自抱着水晶球,专注的打量着里面翻滚着的雾气。倒是迪伦的脑袋从棺材上沿探了出来,露出他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
“我听说联盟里一些顽固派巫师,想给北区那边来个大的,你们说,今天这事儿有没有可能是……”他八卦着从月下朋友们那里听到的流言。
“没可能。”萧笑蓦然出声,打断吸血狼人先生的猜测:“火星已经亮了很久了。就算把北区巫师屠干净,也不会对火星造成这么持久的影响……更何况还有日蚀。”
他转头看向窗外。
漆黑的天空笼罩着一切,没有星象监的命令,现在校园里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种程度的日蚀,绝不是几个普通大巫师能制造出来的。”
笃笃!
笃笃笃!
窗外响起清脆的敲击声。
郑清屁股下像是有根弹簧,忽的一下把他弹起,抛到了阳台上。紧邻阳台的胖巫师甚至都没来得及起身。
“……你以前可没这么积极过。”他耸了耸肩,声音含糊的调侃着,终究没再费劲,继续唏哩呼噜喝自己的西瓜汁。
郑清没在意身后的低笑声。
一把扯开窗户,将那只淡青色纸鹤放进屋子里。
纸鹤翅膀有些歪斜,似乎被人暴力拆解过,郑清眉头一挑,有些不满的向窗外瞥了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低下头,飞快的拆开信笺。
女巫细长漂亮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
什么内容都还没看,他心底先松了一口气。
“——我们今天大概都出不去了,约定推迟!具体时间下次猫果树下聊!这张信笺是家里长辈给的,你收到我这边会有反馈,所以,免回!好好复习功课吧!(???_??)?”
他看着末尾那个略显俏皮的笑脸。
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
……
咔嚓。
蒙特利亚教授关上了实验室的小铁门。
他最后怀念的看了一眼门上的金属铭牌。
高阶魔文与血脉研究实验室。
然后抬起胳膊,枯瘦的指尖在黄铜略显柔软的表面轻轻擦过,吱呀,刺耳的声音缓缓消散,他转过身,扯了扯头上宽大的兜帽,一步一步,身影渐渐与长廊尽头浓郁的黑暗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