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镜仙子语气不变,问道:
“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聪轻轻摇了摇头,此时看向云镜仙子的目光里满是敬佩,这敬佩由心而发,他自然是知道,但他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万千生灵对于“情”字的共鸣,这样高尚美好的情操,他只能期待有朝一日能望其项背,实在是没有怜悯的资格。
“当年令尊来此与我许下承诺,因不能修行,我也没有什么宝物送予他,幸好有一本《明道参同契》对令尊参悟大道大有裨益,于是便将其与一些灵宝相送于他,不知那本《明道参同契》公子是否带在身上?”
萧聪默然回想,似乎在之前查探弥芥的时候,还真有那么一本《明道参同契》被放在书籍手札的架子上。
于是点点头,
“能让仙子品赞之物,父亲定不会随意搁置的。”
“如此甚好,免得我重写一份了,公子既然是从天道轩走出来的骄子,对剑道应该也有所涉猎,我这里有一本《渊泱七式》,为表诚意,就送给公子了。”
萧聪闻言,大惊失色,连手推辞道:
“这可使不得!”
《渊泱七式》是何等宝术?那可是当年剑仙孤氓穷尽一生打磨的剑道极巅,此术一出,别说是玄真界像他这样的修为仅在摘星境的小修士了,就算是东盛仙都的神仙,也得眼红!
要不当年孤氓怎么用最后第七剑屠掉在仙都大杀四方的戮仙上人呢!
“公子知道我的意思,还是快收下吧。”
云镜仙子语气不无央求道。
萧聪当然知道云镜仙子的意思,修行漫漫,来日方长,萧聪最坚实的依仗--萧家已经覆灭,作为仅存的萧家人,整个玄真界对他都是虎视眈眈,前路凶多吉少生死难料。
可云镜仙子固然是真心希望萧聪能够好好活着的,至少活到其阵法造诣能将她魂魄自孤氓遗躯中抽离。
《渊泱七式》不是凡术,倘若萧聪日后能够练成,关键时刻定能赢得一线生机,这样他夫君重获新生的几率也就大一些,她也可以安心些。
可如此至宝,萧聪实在不敢轻易接受,万一他要是死在路上,岂不是辜负了云镜仙子的穷穷期许?
萧聪面色为难,踟蹰不表态,云镜仙子拿着秘籍的的鬼爪子就停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动不动,大半晌过去,萧聪终于妥协,
“唉,就给她吃下这颗定心丸吧,权当先替她收着。”
萧聪从云镜仙子手里接过《渊泱七式》,小心放进弥芥,拱手作揖道:
“谢仙子。”
云镜仙子展颜一笑,
“公子不用多礼,这只是为你我各取所需罢了,公子是有大造化的人,不知是否愿意去寻一桩更大的机缘。”
萧聪诧异道:qqxsnew
“什么机缘?能比这还要大!”
云镜仙子笑着摇了摇头,
“我夫君孤氓的《渊泱七式》惊天动地不假,但放在玄真界无尽岁月的源远历史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那些于纪元更迭中消逝的曾经,也并非已经全部湮灭,上一纪元,上上纪元,甚至更早的纪元,那些曾将出现的神迹,确实不是孤氓能比的。
濒阳荒漠形成已久,是除九大禁地外少有的几个没多大改变的地方之一,这里埋藏的秘密,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有些的地方,就是全盛时的我,恐怕也得绕着走。”
能被曾经惊艳一时的云镜仙子如此形容,恐怕这些地方连仙都神仙都全身而退不了,更别说是萧聪这个摘星境的修士了,可高人从来不多说废话,云镜仙子这般说定有她的道理,何况事无绝对,他萧聪可是在野欲庵的莲池里走过一遭的人!
萧聪眉毛轻挑了挑,不作答,但听得云镜仙子继续说道:
“但有一个地方,我去过几次,之中隐秘虽不清楚,但没有什么危险倒是真的,那绝对不是这一纪元的遗迹。
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公子来的时间也真是巧,算算日子,也该到时候了,公子若到了那儿,什么都不要动,也能收获颇丰,至于要是动了什么东西,可能就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仙子在那儿得到了什么?”萧聪按耐着心里的激动,疑问道。
“方向。”云镜仙子定定回答。
如此含糊其辞的回答,萧聪自是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并没有追问,只将其归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谈的玄妙,但这的确是勾起了他的神往,
“方向,多么缥缈的字眼啊……”
少年脸上慢慢浮现出奇异的微笑,眼神中亦是闪现着格外清亮的光,像个徜徉着美好未来的天真少年般傻笑良晌,忽地问道:
“父亲也去过吗?”
云镜仙子点点头。
“既然父亲都去过,那我定是也要去看看了。”萧聪像个孩子般放肆笑道,这笑不含一点掩饰,更不掺半点杂质。
“公子,我这里有一张地图,是于三千年前所画,遗迹的位置就标在上面,你且好生收好,在濒阳荒漠里走一遭,这东西于你有大用。”
云镜仙子说着,右手一翻取出个皮质卷轴,不由分说便塞进了萧聪的手里。
萧聪看看手里的皮质卷轴,对着一脸笃定之色的云境仙子重重点点头,承诺道:
“仙子放心,我一定会活着走出去的!”
………
拜别云镜仙子,带上《渊泱七式》和由人鱼儿陪伴挑出来的一应宝物,在人鱼儿的护送下,萧聪和鸿翔从云镜泊底潜回到岸上,已是红霞似海落日如血之时。
人鱼儿站在如词似画般的云镜泊前,笑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良晌,又是良晌,直到两道身影翻过一道沙丘后消失不见,她还在那儿站着,脸上甜美的笑意不减,也不知道在乐些什么。
萧聪和鸿翔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半程无话,一直到冷月高悬,繁星点点,身旁的鸿翔才突然“哼唧”一声,语气央求道:
“哥哥,都酉时了,我们是不是该落账休息了。”
萧聪回过神儿来,搔着脑袋讪讪一笑,忽然想起,从日落时分走到现在,都已经快三个时辰,他的体力还吃得消,但午饭没吃的鸿翔可就说不准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转着身子环视一周,爽快答道:
“那今晚就住这儿了!”
说罢,自弥芥中取出羊皮帐篷,并在帐篷外面布上了匿影藏息阵和“广寒宫”。
帐篷里。
萧聪和鸿翔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旁,小桌上摆着些平常干粮、一只半满的水壶和两只寻常瓷碗,萧聪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魂不守舍,早已将肚皮饿扁的鸿翔没心没肺地狼吞虎咽着,正应了那句荤话——人要是饿急了,连吃狗屎都是香的!
半刻钟后,萧聪还在如之前那般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鸿翔却已经吃饱,他拿起身前的瓷碗,带着些许豪气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忍不住扭过头,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回过脸来,偷偷看了眼萧聪,见后者没有什么反应,便低头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样子滑稽至极。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轻声唤道:
“哥哥,”
“哥哥,”
“哥哥!”
声音由小变大,突然一声惊雷乍起,带着专属于孩子的顽皮。
萧聪身子猛一哆嗦,慢慢抬起头来,将脸面向鸿翔,带着点呆萌可爱,不明所以道:
“怎么了……”
鸿翔撇撇嘴,
“哥哥,你都快吃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吃完。”
萧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半个炊饼,讪讪一笑,
“这就吃完,这就吃完。”
说着,抬手又咬了一大口。
鸿翔饶有趣味地看着腮帮子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萧聪,伸手拿起半满的水壶,往萧聪的瓷碗里加了些水,放下水壶,眉头轻皱,问道:
“哥哥是有什么心事吗?”
萧聪闻声抬首,稍稍恍惚了片刻,咧嘴一笑后故作诧异道:
“你觉得我有心事?”
鸿翔发出几声嗤笑,
“哥哥不要再装了,都写在脸上呢。”
萧聪又是讪讪几声笑,抬手又在炊饼上咬了一口。
“哥哥真的喜欢上那条人鱼了吗?”鸿翔冷不丁问道。
萧聪诧异地看着一脸精彩表情的鸿翔,一时哭笑不得,
“你这小屁孩儿,才多大,怎么就开始揣摩男女之事了,你这个样子让哥哥很担心啊,修行是件苦事,要心无旁骛,你哥哥我道心如磐,没那非分之想,倒是你,以后这些小心思给我收敛点!”
鸿翔撇撇嘴,争辩道:
“哥哥,你说这话不对,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上天生什么了?还不都是生灵们自行繁衍的,修者修行皆为道,好生之德就是道,但没有男女之情的生息繁衍岂不是很恶心?所以修道跟动情并不违背,这是生存规律,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萧聪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是强词夺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就话哪是这样解释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上苍有怜悯之心,会眷顾世上的每一个生灵,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
鸿翔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继续争辩道:
“就算我解释的与原意有点出入,但话糙理不糙,既然上苍的怜悯之心眷顾这世上的每一个生灵,那便表示他对生存繁衍这件事是允许的,在世的生灵是命,那等待往生的就不是命了吗?所以这就是道,谁说修道不能问情,修道若不问情,那修出来的肯定是假道,是不完整的!”
这话听着还真是有些在理,萧聪一脸懵比,他这一次倒真是要对鸿翔刮目相看了,可对鸿翔的见解依旧不敢苟同,他斟酌一二刻,道:
“不乱于心,不陷于情,不念过往,不畏将来,这才是一名修者的心志所在,万事都有一发展的过程,有一必有二,这是规律,而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情缘发展到一定程度,那就不是美,而是一种劫难了,世间劫难千千万,唯一情字最难断,历代明贤对此皆是能避则避,这之中自有一定道理。”
“哥哥,前贤做的就一定是对的吗?”鸿翔反问道,语气执拗。
萧聪一时语噎,也不知怎么地就突然又想起了师父当年诘责他的话——“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都快成书呆子了!”
“或许有些事确实是我太较真了,抑或说太盲从了,那些所谓的前贤大道,我又没验证过,怎么就断定他们一定是对的!就象现在这样。”他如是想到。
可修道不问情这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道理可不是说推翻就能推翻,想想老桑树的下场,想想云镜仙子如病痴般的无法自拔,一缕情丝,足断万古苦修,即使对老桑树和云镜仙子的心路历程深有体会,但此时的少年依旧认为,这是不值得的。
可一时却又无言以对,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似乎怎么说这件事都是错的,问不问情,终究是无关于道,那只是一个选择罢了。
见萧聪面色纠结,鸿翔趁热打铁,
“就象哥哥所说,情是劫难,但修行路上的劫难岂下千百,只不过一个情字,怎么让各位前贤如此避之不迭噤若寒蝉?不过是因为无情终究是比至情容易得多罢了。”
听此一言,萧聪如遭重击,鸿翔铿锵道音醍醐灌顶发人深省,是啊,修行劫难千千万,为何对于情劫却要另眼相看,难道它不是跟其他劫难一样的吗?
鸿翔话里有话,萧聪自然已经听出,“无情终究比至情容易得多,”言辞背后的意义,是对修者莫大的谴责,所谓修道,到底是造福苍生还是一己私欲?若连自己都不在乎,怎么能在乎别人!
呵,问道斩情,这一共识的达成此时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真相不过是所谓前贤大能以权威和名望对真相的歪曲,还有对修行途中蝇营狗苟的掩饰罢了,而更为可笑的是,他竟已在这错误的队列里站了这么久,还自以为是地坚信这是对的!
于是,再看向鸿翔时,眼神中竟不由得有些无地自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萧聪赧颜一笑,妥协道:
“行吧,这一次姑且算你说对了,不错,有进步!”
鸿翔亦是忍不住为自己拍手叫好,并大言不惭道:
“能在论道上小胜受玄真修界无不称赞的哥哥,那可是一份莫大的荣幸呢!哥哥可是从天道轩里走出来的人啊。”
萧聪莞尔一笑,不忍坏了小家伙自卖自夸的兴致,顺坡下驴道:
“那是肯定,也不看看我师父是谁!”
鸿翔狡黠一笑,像个小狐狸般眨眨眼,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期待,
“哥哥,我进步这么大,有什么奖励吗”
萧聪往前倾探着身子毫不留情地在鸿翔头上敲了一记,笑骂道:
“奖励,都是给你自己悟得,还要奖励!”
鸿翔吃痛,一阵呲牙咧嘴,揉着头小声埋怨,
“不给就不给嘛,打我干嘛!”
萧聪看着鸿翔如小猴子般的滑稽模样,愈发觉得好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大大咧咧道:
“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鸿翔闻言大喜,豁然抬头,不假思索,
“我想听故事!”
萧聪摸摸鼻子,诧异道:
“哦?什么故事。”
“就是那绿洲的故事啊,哥哥一定都知道了吧!”
鸿翔一脸希冀地看着沉吟不语的萧聪,半晌,萧聪道:
“好吧,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少,给你讲讲也无妨。”
鸿翔端正了下坐姿,面色恭敬严谨,带着副求道者的摸样,听萧聪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