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无疑是压抑而痛苦的,这压抑和痛苦不是来自于有情人近在咫尺却不能共度良宵的心痒难耐,而是对于现实世界种种悲惨的无力感,玄真皇家这边的信息比龟府更加具体,毕竟是从各个王国传来的最新战报,同在凡界,所涉及的重点也更加贴近民生疾苦,这让年轻人心里的感受愈加沉重,他深刻地知道,以他现在的阵法造诣,就算真到了前线,怕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有生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对自己如此失望……
也是头一次对玄真界如此失望……
一场葬礼,的确刺激了不少玄真界阴暗的内心,谁敢想像,那看似清澈的一汪湖水,竟然沉淀了那么厚的一层污泥!
濒阳荒漠的哗变令人发指,古周平原的血腥和野蛮更是让人倍觉毛骨悚然,可最可恶的还是那些活动在凡界山水的下三滥们,平常连个屁都没有,而萧聪一死,对魔族的召唤竟然如过江之卿争先恐后!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狗辈,触及不到高层次的斗争,便拿凡灵的苦难作为对魔族的示好和巴结,其他叛变者对凡界的伤害勉强还可以说是池鱼之灾,但他们确是正对着凡界开刀,简直把无耻之尤这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这不但让皇甫家苦恼不堪,也让萧聪恨得牙根直痒痒!
归师父之前的预测也进一步得到强有力的验证,隐患虽然应该还有,但这一次浮出来的也算不少,最让人想不到的事,七大教里面的通幽教竟然也投靠了魔族,这对玄真界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尤其是混沌楼、葬星阁和陨灵阁他们三个老牌势力,那一张张老脸被这一巴掌扇得火辣辣地疼。
伽音娘娘之前说过,明面上的势力想要在玄真界立住脚跟,除了需要能力足够,还得得到那些老牌势力的审核和认可,要不然,就得顶着天大的压力成长起来,但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萧聪才会选择从大荒回来之后火速与皇家结盟,为的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借以消除那些老牌势力的疑虑,让自己的羽翼渐渐丰满起来。
而很明显的是,通幽教跟萧聪一样,都属于前者,不同的是,通幽教一直都是混沌楼那边的,鞍前马后如臂使指,一点自主都没有,所以通幽教一直都是七大教里面最没存在感的那一个。
通幽教出事,直接说明混沌楼、陨灵阁和葬星阁所主导的壁垒有严重纰漏,也说明他们的领导能力有很大的问题,要是其他细枝末节的势力反水也就罢了,毕竟谁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但那可是七大教里面的通幽教啊!
位于玄真界第三梯队的一方霸主,突然之间就叛变了,实在是让人细思恐极。
平常对上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逆的通幽教都投靠了魔族,那其他那些平常看上去就不太听话的势力呢?这是个值得细细品味和深究的问题,但不管怎样,它挑战了一楼二阁在整个玄真界的威望和公信。
更为荒诞的是,因为通幽教,陨灵阁等颜面无存,盛怒之下又出昏招儿,直接出动大批强者前去围剿,但依旧让通幽教的孽障们逃之夭夭,此事无疑是雪上加霜,大家都很纳闷,按理说陨灵阁对通幽教的情况应该是了如指掌,而且他们能这么放心地把那些事儿交给通幽教来做,就应该攥着什么命门才对,怎么这一次掌舵者都直接下场了,还是铩羽而归呢?
其中内涵不言自喻,这估计得是一楼二阁有史以来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通幽教的成功倒戈和种种“出色”表现,让萧聪感觉很是悲哀,由此看来,玄真界的形势已经绝非不容乐观那么简单,它简直已经算是糟糕透顶,鬼知道继通幽教之后,还会有多少势力变节于魔族麾下,最重要的是,这些发生在玄真界的战斗全部都属于内耗,再这么下去,人家差不多就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可皇帝陛下看上去却跟归师父一样,气定神闲泰然自若,没有半点着急上火的意思,果然不愧是成“大事儿”的人,但这在萧聪看来,却觉得很不正常,人间共主当思天下苍生,之前口口声声说的“子民”,难道就仅是一句糊弄人心的儿戏吗?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冷酷了!
萧聪作为玄真皇的亲卫,有不少时间可以与其单独相处,但大多数情况,年轻人都很入戏地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地像块木头,直到半个多月后有一次被玄真皇叫到了书房--后来才听说,偶尔跟心腹谈谈心是陛下的习惯。
玄真皇的书房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件,以两旁的幕帘和后墙上悬挂的《玄真万里江山图》为背景,木质龙椅,长桌式的御案,御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茶盏密报、以及玺绶等必要之物,御案旁边放着一只装有字画卷轴的青釉画缸,剩下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两列沿墙放置的济光附宗兰了。
“小聪,近段时间在这儿住的可还适应?”
皇帝陛下轻轻揉着额头,看上去很是疲惫,但嘴角却还是带了一道和蔼的弧度,看似漫不经心,却没有半点疏离感。
萧聪作揖致礼,
“回陛下,一切都好。”
“站着干嘛,来,坐下说话。”玄真皇点点头,用另一只手往前随意指了指。
“谢陛下。”萧聪也不多做推辞,就近坐下。
玄真皇放下手来,笑问道:
“听了那么多坏消息,感觉也挺糟心的吧。”
萧聪先是怔了怔,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并极不情愿地回了声,
“嗯嗯。”
玄真皇跟着一叹,
“鉴于此般种种,朕痛心疾首,却始终力不从心,此次劫祸之严重,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我们已经无法遏制事态发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竭尽全力减少伤亡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萧聪的声音里带着诘问的味道。
玄真皇不以为意,缓缓摇头,
“现在只希望修界不要将战乱过多引到凡界,其他的,我们倒也还能顶得住。”
“可那些死去的人和将要死去的人该怎么算?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啊。”
玄真皇扭头看了萧聪一眼,语重心长道:
“孩子,朕知道你心有不忿,但你也应该明白,这世间之事是不可能都以我们的意愿为转移,我们尽力而为,即使留不住他们的性命,但能让他们死得其所,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或许你会想,众生平等,他们本是最无害的存在,为什么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陛下,草民并无此意……”
萧聪急忙辩解,玄真皇却抬了抬手,示意其不要说下去,而后自顾自地继续讲道:
“大劫当前,我们不得不承认,‘命’确实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朕以为这个字有两层含义,一是指命运,再就是指使命,你和我还有他们,都有自己的命运和使命,以现在的我们,是拗不过命的,所以,便接受命运的安排并坚守自己的使命吧,抗争是使命,死亡,也是使命!”
萧聪抿抿嘴唇,
“您说的这些我都懂,但还是……”
“人心都是肉长的,凡事否需要一个过程,你暂时接受不了,说明你历经这么多不测和磨难以后依旧心存善良,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不然我们可不敢把那么多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可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世事不可能都以我们的意愿而移转,有很多事,我们终究是有心无力,若我们真的无所不能,还会有今天这般危境?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能做到无愧于心,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也请你相信,皇甫家真的已经尽力了。”
萧聪怅然一叹,没说话,只是心里面那股子无力感又加重了几分,玄真皇这席话说的很现实也很有道理,世事不可能以他们的意愿所转移,这种感觉像是一种苏醒,好像他之前的路有走的还是太顺利,对于事在人为有一种错误的理解,在天地大势之前,依旧有太多人为不了扭转的局面……
可他就是不愿意接受这“现实”,感觉它像一把枷锁,正把自己箍得死死的!
年轻人使出全力想要挣脱开来,却一直没能如愿,这让他觉得恐惧,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所有的记忆,变成了荒诞的梦,他正在否定自己……
“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
脑海中再次闪出刻进萧家人骨子里的那句话,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舒坦,对嘛,萧家人一辈子的主旋律就应该是“斗”,倘若一路顺风,那还有什么可“斗”的!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轰轰烈烈的几年助长了他的骄纵,他太高看如今的自己了,觉得自己神通广大全知全能,只要努力就能做成世上的一切事情……
人需要有“信心”,但凡事都得有个度,过分的自信是一种自傲,所以说,还是平常心比较重要,将心态归零,抬起头来继续往前看,就像刚出萧家时那样。
是了,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情,就不要攥着不放了,让大家都太过纠结,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有可能事倍功半,往之有谏而无悔,来者不弃方可追,有那心思和时间,不如花在规划以后的斗争上,就像皇帝陛下刚才说的,坚守是使命,死亡也是使命,而创造更好的明天,是他们共同的使命。
得以释怀的萧聪嘴角泛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拱手作揖道:
“陛下圣言,草民受教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师不可一日无帅,成大事者应着眼于大局而不拘小节,兵将各有其职,各尽其责,只有这样,才有百战终成的一天,生者有志,逝者不悔,各安其命,如此才是最大的成全!”
“你能如此理解,朕很欣慰,”玄真皇微笑道:“不过也不要太过极端和悲观,困难只是暂时的,此次劫难如此之大,对我们来说是坏事,但也是好事,养痈遗患,莫如早除,这一次过程艰难些,以后的日子便能更好过些,对于抵抗魔族有重大意义,况且,等你从三尊道场回来,玄真界便又是一片朗朗乾坤了。”
萧聪闻言,忍不住自嘲一笑,
“我哪有这么大的魅力,从三尊道场出来估计得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唉,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大才子为什么非要给我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以他的精明,不可能预测不到事态的发展啊。”
玄真皇莞尔一笑,
“别多想了,阿寻这也是为你好,只不过这一次光想着为你好了,所以思维不免狭窄了些,对他来说,你的伤不能白受,那便将计就计,换做是朕,估计也会如此选择。”
萧聪抿着小嘴摇摇头,苦笑道:
“我没有怪他的意思,说到底,也不过是想要牢骚一句罢了。”
“你们的经历朕多有耳闻,虽还是不敢多加揣测,但最起码相信你们情比石坚,朕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无论对于玄真界还是你们自己来说,都是一件难得的幸事,人这一辈子,能得一二知心好友,不容易呐。”
“陛下所言甚是。”萧聪简作回应,他觉着关于这件事,在玄真皇面前还是少说两句为好,毕竟那“寡人”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玄真皇见萧聪神色依旧不振--莫说别人,就算换做是他自己,此时不也应该心潮澎湃倍感欣慰嘛?可眼前的年轻人表现也太冷淡了点,难道萧聪并不在乎这份情谊?以他这么多年练就的识人本事,不可能啊!莫不是还在为以后的事发愁……
因说道:
“关于从三尊道场出来以后,你不要有太多顾虑,将计就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你虽然从未露面,但却依旧是功臣,即使是独孤家,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从中作梗,那些传说级的大势力不会放过他们,世人估计也不会相信他们,别忘了,你诈死之后,他们演得可是最欢的。”看书喇
萧聪笑笑,
“独孤家不是傻子,这种蠢事,他们做不出来,除了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说不定会来一手顺水推舟,借着这件事与我重修于好,他们一向都很会做买卖。”
“那你要如何选择?”玄真皇似笑非笑。
萧聪佯叹一声,
“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独孤家人办事实在不讲究,我已经被他们坑过一次了,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要是传出去,我还能不能在玄真界混了。”
玄真皇被逗笑,缓缓摇头道:
“你这想法可不好,对敌人始终保持距离,那也是一种恐惧,且不利于弘德立名于天下,所以走着走着,路就变窄了。
对于像独孤家这样的人,根本原则不能改变,但态度有时候却可以变通一下,他们急功好利又精明太过,最好的方式是让他们栽在自己手上,偶尔逢场作戏或加以利用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萧聪心领神会,笑容似有深意,作礼拜道:
“陛下金玉良言,草民铭记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