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水天二子终逐鹿
经年事逸言与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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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川湍流断穹间,周天无迹尽诛仙
孤直松籁拂云远,一心二子水隔天
此地有《玄奇录》谓之「一水隔天」,乃人皇伏羲仙逝之所在。
山峰之上分立两人。
青衣玄甲,碧刺赤刃
白袍乌冠,黑剑金轮
那个名唤「宣浩」举剑昊天
这个称谓「乐平」横刀人间
十二楼天公如泣,八百里地府如怒。灾恶不齐,戒律难铸。
且看那:
「剡水」长去,「炎山」倾覆。
不见「须弥」天光,难却「阎浮」虫蠹。
谁知「夜郎」骤雪,绝断「夔根」何处?
「陷空」沉啸海沫,「玉清」宫下残户。
山无棱天地合,凶涛横断一水隔
三才经论清浊,四虚交兵两仪挪
二子相视怒目,犹似不周再触。曾愿相交尔汝,嗟叹流落陌路。彼时意气不合,今朝对敌相互。舍却是非曲直,一水隔天逐鹿。
黑剑本作「念虚」名,损益天地不素
金轮提得「太虚」字,幻实皆归尘土
碧刺曾唤「元虚」谓,千碎万炼重铸
赤刃常有「断虚」称,无妨金汤之固
天道无极,人皇伏羲
神启般若,差之毫厘
青衣者平七魔,人间大悟
白袍士净六根,天倦极目
斗罢艰险,误入歧路?
神像倒座,日月星赴
幻境实形,轮回难渡
何问何因,何答何故?
此开卷第一回也,著书者自云有此一闻,朝代域国皆无可考者。
且说两仪之间,原是茫茫渺渺混元一片。鸿蒙将开之时清浊难辨,乾坤二元兀然生一灵长,其臂擎穹庐,足屡八荒,目生日月,顶上星霜,破无序得以生,成戒律得以名。
人谓之:「天道无极」
冥冥中开混沌而立,鸿蒙内判河瀚而成。
造化五天,谓:佛仙神法鬼。
有四虚者超脱神形之外,不在戒律之中。
相成相辅相继相灭,谓之太、念、元、断。
堕七魔者,施与人心,谓之「惰」「贪」「恶」「痴」「漠」「黠」「嗔」。
天道者可教十方俱灭亦不外泄半分
论世事何问何答,总此全书,未尝蔽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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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人皇伏羲,镇压了东海巨兽后,元气大伤。在这阴阳山中留下了《天》《地》《人》三才经文,传说得到半部经书就足以权御天下…”
“诶诶诶!打住!这「人皇伏羲」和「三才经」到底是真是假啊?这些个故事不会都是先生您胡扯的吧?”
“这位爷,您别不信。黄公的《玄奇录》和九宝的《死神记》为证,这人皇伏羲铁定写过三才经!估计就藏在咱们脚下的阴阳山中!”
说书先生纵横恣肆,客栈的食客辞楼下殿汹汹然充盈整个大堂。
倒也赶巧,此处本在荒山野岭之间,理应人烟稀少生意冷清,然则前几日正值常夜国新帝王改朝易代的大典,一时间六国上下十室九空,达官显贵者皆去凑热闹,顺带巴结夜国的军阀权商们,然将归之时却遇上连日大雨,冲垮了干道,赶路者也就都挤在这荒郊野岭的夹道里了。
此地二山环抱,形若太极,人谓之阴阳山,可叹鬼斧神工,二山中各泻下一道活水,两川溶溶之处茂生一片桃花林,自山脚长至山顶,雨雾冥迷不知东西,道也怪哉,进了这片桃花林的人大底昏头转向,虽不出半日也能走出来,但始终到不得山顶,相传有仙人隐居于此,大概都是些讹传罢了。
这阴阳山虽连接东西,但时有强盗山贼打家劫舍,过路人又怕冲撞了山里的仙灵,于是纷纷绕道而行,平日里也就冷清了。
如今这客栈中人潮人海,一位青袍素衣食客翘腿坐椅上,淡笑泯茶,挥毫于壁上留诗一首:
白虹荏苒,方寸付脉全览,店前清茶浊酒,满腹畅言兴正酣
霜霰环山,陋室清趣未完,桃李识情迎客,人间行乐须尽欢
这人倒也年轻,弱冠已半而立不足,青丝披肩,鬓若刀裁眉如利剑,常似笑非笑,眼望青天。
或是操劳终日,睑旁愁纹微现,着黑青衫外罩黑青氅虽旧不破,涅缁稍褪但也打理得严正万分。腰别绿玉长萧,映天碧海潮生。
有诗为证:
风起长驱过连山,草木将歇露未干
银丝遁匿无处觅,眉如画墨秋云淡
或曰曾有凌霄志,孰知今夕落此般
俊貌难抵风霜践,玉面甘为东逝川
青袍一袭萍水客,乌衣褴褛胜潘安
一朝接风出尘日,复平海波定狂澜
“呦,大少爷,又来我这里吃白饭啦?”人群之中有人用拐杖戳了戳青衣客,轻佻而似调侃道。
来者却是这客栈的店长。此人衣着俗气,但也分外瞩目,大红大绿钵笠冠将双眼压得结结实实,帽下便是一头银白的卷发,袒胸穿松垮黑染睡衫,外罩红花大绿英雄氅,袖有锦纹,脚蹬木屐手擎木杖,胡茬子挂在嘴边,一副半梦不醒的中年模样。
“原来是店长大人。”青衣客陪笑道。“怎么能说是吃白饭呢!我这不是留了诗词嘛!”
店长看了看左右,对青衣客使了个眼色。
青衣客会意,随即吹唇嘘啸。
嘘音呼鸟鸟未见,隼击长空空自青。
店外忽飞来一只海东青,此隼银羽黑背玉龙爪,目凶尾褐喙鹏雕。盘旋店外久不去,啼鸣声嘶风啸啸。
一众客人皆被吸引而去。
支开闲杂人等,店长低声道:“怎样?找到进去的办法了?”
“我本就知晓上山的方法…不过…”青衣客故作神秘道。
“不过?不过什么捏。”或许是口癖,店长常把“呢”读作“捏”
话未说完,那说书先生却探头走来,恭敬道:“老爷,这是方才客官们给的钱,我分您三成,权当是孝敬老爷您了…还望您以后多多…”
店长面露不悦,随手接过钱敷衍到:“我说先生啊,我这店常日家没几个活人呐!来这说书可是铁定亏本的买卖!要我说,您还是去市里说吧!剡月国的那个乌衣巷文人骚客云集,去那讲故事不是正合适吗!”
说书人一脸愁容,苦笑道:“老爷有所不知啊!小的姓范名进字退之,家在剡月西华池,自小无父有老母,一张嘴皮未拜师,那天「乌台官」遭贬,小的敬贤提首诗,句句不离乌台案,言言暗骂君王痴,城隍听说大动怒,发配小的此处至,路上差役却猥琐,想把小的乱刀来砍死,若非仙翁来相助,此身早已喂虫豸,星点点月团团,算来到今十五日,还望老爷您赏脸,端茶倒水给口饭吃。”
店长听罢哈哈一笑,从怀中摸出折扇轻摇扇风,吩咐他留下当清客,转念又对那救人的仙翁起了兴趣,问道:“不知搭救先生的神仙是何许人也。”
范进道:“那仙翁年逾古稀,步法轻巧,中气十足,想必便是这山中的老神仙,小的看不出什么门道。”结巴了半晌,又言道:“那仙翁救下小的后就跑得没影了,还真要多亏一位头带狐狸面具的大侠,把我领来了这客栈中…那大侠自称是「神道盟」中人,小的不很了解。”
“玉面狐狸…神道盟?我以为神道盟名声不怎么样呢。”店长收了折扇看了看青衣客,随后对范进道:“我有几句话与这吃白饭的家伙谈,先生暂且忙自己的去吧。”
范进倒也识趣,行礼退下。
店长轻压帽檐道:“还要几日。”
青衣客顿了顿:“不定。”随即豁然一笑:“照顾好我那只海东青,钱短不了你的。”
却说这阴阳二山的阳山顶上有一道场,名曰天道宫。檐牙高啄其上,独据山峰;弥山长壑其下,空谷传响;依傍瀑布而建,水汽蒸腾;堰柏卧松而立,悠然自得;常有白鹤过境,时伴松籁悉鸣,未见寒上绿甸野草茵茵,却留横云断岭四季苍青。此处倒有几分仙居隐迹的意味。
有道是
云崖饮毕茶几杯,清乐无限思无追
歇停宇上风翔处,全览逸兴待时飞
其中隐居一位高人,白眉白须发,白袍白衣褂,一双丹凤眼常闭,满面盈润色如光,飘飘乎若羽化而登仙者也。
可他非神亦非仙,此人复姓东皇名太一。擢大智慧者也,晓前后通因果,明是非辨乾元,是谓全知。
传闻他素来行侠仗义,来历鲜有人知。门下有两位弟子,大弟子早年便去四方云游了,这二弟子名曰乐平,本是十二三年前大弟子捡来的婴儿,出身家世一概不表。
此子面圆耳阔,鼻挺目硕,眉头不皱见单纯,嘴角抿笑贪玩乐。身不足七尺,心倒齐天高。每日里倒也算得勤奋,了却师父的功课后便撒了欢。
话说日前,乐平正坐于道场一角通读书卷,其上写道:天地有灵,灵者天道也。域中生人,人者御灵也。灵居于魄,魄居檀中。人修习灵有四,谓之二纳二化:初者归纳以用灵,熟者吐纳以贮灵,达者造化以成灵,通者点化以原灵。
初者,初识灵力,归纳巧节,能用奇门。
熟者,熟知灵数,吐纳休息,牢贮根基。
达者,达晰灵性,造化「我剑」,成型本心
通者,通明灵元,点化本形,原境周天。
通乃人道之致,净六根除七魔则登临昊天为神,若以他法登天,则入旁门非可取者也…
乐平睡眼惺忪,嘟囔道:“初者,熟者,达者,通者…..这《天人经》好没意思,师父让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来,还不如早些教我那「三剑三刀」说罢起身拿起苕帚挥舞道:“一剑藏空,一刀绝空,万剑归元….”
太一坐屋内,闭目养神,动魂魄以晓前后,驱灵知以探未来。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太一不知窥探到了什么,忽得气喘吁吁,乐平忙进来查看,见师父喘息未定,欲上前照料,却被太一推开,话至嘴边却气断声吞支支吾吾,弄得乐平满头雾水。
当夜,太一便为乐平打点了行李干粮,满面摊笑道:“如今你也长大啦,该出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啦…”
乐平大惊,慌张道:“难道…难道师父不要我了”
太一轻捋白须哈哈笑道:“怎么会,抚育你一十二年难不成说不要就不要喽?休要胡思乱想!为师近日要会见一位旧友,方才冥想时已在太虚幻境中预视到啦!你这次下山一来可以给我留几日清净,尽心接待故人,二来去寻一寻你那未曾谋面的师兄,岂不两全其美啊?”说罢轻抚乐平额头,将一丝神魄注入其体内,心下轻念:“若那人果真得手,这缕残魂定要保全乐平性命!”
乐平并未察觉,心下虽万分不愿,但也只得劝慰自己:我且下山住两日,等师父待完了客我再回来
看着一大包行李干粮,乐平心下有些嘀咕,只得问师父:“那我哪天出发,几日后可以回来?”
“事不宜迟,明日….或是后日就动身吧。”太一久久地注视着乐平,眼中微微含泪“至于日程嘛…哈哈等你游历了六国再说吧!”
看着师父强颜欢笑,乐平一阵心酸。
那夜,师徒二人彻夜长谈
“师父…为何一定要让我出去呢…”乐平稍带委屈道。
“你可曾见过「无殇国」的雪,「常夜国」的月?可曾亲历「生炎国」火山的酷暑,「任欲国」茂林的和谐?可曾登上「治圣国」的藏经阁,「剡月国」的岳阳楼?还有「易州」的…”太一轻扶额角,似乎头痛万分,半晌再次强笑:“哈哈!为师少时可曾周游五湖四海,那时间当真是翻山涉水两肩霜花,任他风雷叱咤!我自豪歌天涯!趁着年轻,多去闯荡闯荡吧,别一辈子烂在这山上。”
日沉,一夜未眠。
临行之时正值黄昏,太一再三帮乐平清点了行李,打理了衣服。乐平的不舍半分未减,但也只得狠着心往门外走去。
“等等,还有几件事。”太一细细端详乐平,隐隐流露出无限神伤:“此处地势陡峭,可以运灵气使自己附在水面上随瀑布漂流而下,这我教过你的。顺流而下会进入桃花林,万不可踏上桃花林的土地,破阵之法我尚未教你,进去了定教你晕头转向。一人在外,万不可借灵力惹事作恶,要多行益事…记住了吗?”
乐平默默记下,含泪再拜下山门而去。
目送乐平离开后,太一转过后院轻声道:“晨,你又来啦”
一人从屋檐上跃下,却是那青衣客。此人单字为晨,云游六国,手段老练谙熟世事。
“师父可思虑妥当了?”晨问道。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垂垂老矣之躯终究是你们的累赘,再者说逃又能逃到哪去?我既牵绊与易州,便难免有一日要面对那人。也是时候啦!”
“难道您舍得下乐平?”晨语音微颤,似悲无泣。
“十二年啦…若是他能安乐终身,我也就死而无怨啦…”太一轻叹:“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逃命去吧…”
“师父……”
“不必说了!这是我的宿命啊。”
太一看着晨,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这些年来奔波不易,世间诸事,上至大国机密下至民间传闻,皆瞒你不得。然而,此无异于刀毡起舞,火海觅针,终有一日会为此付出代价。望你日后远离此般事宜,也可保得安详后生啊!”
晨俯首谢拜,默不作声。
“人各有志,这也强求不得…只是还有一事….”
晨起身拱手:“师父请讲!”
“今后你要…照看好乐平啊……”
“徒儿知道了…”
“转来!休要着急下山…”
“师父还有何事?”
“这《人》经,今后就交由你保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