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巡厅的人这个时间点来找你干嘛?”目睹了刚才传递纸条一幕的罗伊,这时凑在范宁耳旁压低声音,“和现在院线各处的骚乱情况有关系吧?你是怎么回复的?......”
“当然是选择感谢他们了。”范宁对这个小插曲似乎不以为意,他将钢笔插回衬衫的胸袋,重新靠回沙发。
“奇怪。”罗伊视线停留在范宁身上,眼里流动着思索的光。
“按理说,他们如果觉得《春之祭》的首演骚动不该持续下去,一纸通牒下来叫停就是了,多费周折找你问一趟话是什么意思?......嗯,从我们院线经营的角度出发,争议不算坏,带来的是真金白银的收益,能在丰收艺术节这么信息量爆炸的节日里,把全世界观众都‘引战’了起来,这舍勒也真是做了别人死活都做不到的事......但如果站在当局角度,考虑到最后的登顶竞争者的事情?......态度!?那帮人是不是故意把问题丢出去,想试探你个人的态度??......”
“嘘。”
范宁淡淡一笑,竖起食指。
“你们看,作品的下半场开始了,大家都在拭目以待呢。”
思维有些浮想联翩的罗伊和希兰,只得先收拢心绪,坐稳观演。
好吧,“拭目以待”,好吧......
也许在这么多骚乱场合里,目前相对还算稳定的,就是这个沙龙宴会厅了。
虽然......绅士淑女们明显坐立不安,频频交换着眼神。
但至少没人打起来,对吧。
舞台的帷幕已经拉开,画家福路德作品的背景素材更换成了另一幅。
依旧是“野兽派”艳丽而原始的风格,但风景画中的天色从白天换到了夜晚,更多了几分复杂的层次和令人惴惴不安的暗示。
舞者们这次并没有起跳,而是尽皆围坐在一堆篝火道具旁,沉思不语。
灯光也被调到了最暗,空气中只有由弦乐器组成的不协和音群在涌动,如血浆般粘稠酸涩。
《春之祭》第二幕“伟大的祭献”,引子,也是全曲的第九部分。
一个大段落的开篇,无论如何都是最吸引注意力的时刻。
再加上这个莫名诡异的气氛,就连那些大声嚷嚷或激烈示威的听众,一时间都基本安静了下来。
引子很快结束,舞者们终于动了。
他们一个个站起身来,低头,沉默,开始绕圈而走。
第十部分,青少年们的神秘环舞。
高音小号的音色变得有些古怪的纤细。弦乐组则细分成十三个声部,奏起了一支阴沉的、忏悔似的旋律。
其中夹杂着大量同音反复的弓震泛音。
“这个舍勒真是什么都敢写!”
听众们只觉得这种高密度的音群看似透明,实则尖细而干涩,就像一块已经失了水分的凝胶!
“我拉了四十年小提琴了,震音我知道,泛音我也知道,但是用震音拉泛音是个什么奏法!?”
“这编舞更是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听众们各种讶然的措辞,竟一时间无法区分是赞叹者还是诋毁者发出的。
只见舞者们踏着缓慢而凝重的环形步伐,大小两个环,男性在内,女性在外。
每过四个时值不一的小节,则出现一次微妙的内部更替:女舞者斜着向前往内圈变道,男舞者斜着向后往外圈变道。
少年少女在内外环交替之间,屡屡带着被“挤掉队”的紧张感和危险性。
“这个舞步和队列......我怎么突然联想起了一种,呃,小孩子的游戏?”
“应该不只我联想到吧?......”
越来越多的听众发现,这十分接近于大部分人在童年时期都玩过的一种游戏!
——“抢板凳”!或者与之类似的一些游戏的变种!
“砰。”
台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还真有人因为“没抢到位置”,从错落的步伐中一下掉队摔出来了!
苏洛!首席舞者苏洛!
这位穿着红白相间粗布麻衣的少女,摔了这么一道,却一声不吭地再度归队绕圈起来。
不多不说,有某种“黑暗童话”似的感觉从听众们心底涌出。此刻的音乐变化发展,也似乎在单纯的神秘之余,渲染上了一丝不祥的阴森味道!
这个古老的仪式是在选择什么?或是在隐喻什么宿命的预兆?
“砰。”
又是一声闷响。
苏洛两次从环舞队列中摔出!
少年少女们的步伐终于停下,大家齐齐望向倒地的苏洛。
乐队的演奏也随之来到了结尾部,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11\/14混合节拍,而且这个小节根本没有旋律,就是这么11个完全相同的柱式和弦,按照均等的速度进行着。
过渡段落的缄默氛围有些令人窒息,就在听众们感觉即将喘不过来气时,音乐直接进入了第十一部分。
——“对被选中者的赞美”!!
圆号手们的号口齐齐朝上,带领乐队奏出一大团纷繁芜杂的色彩音群,其中伴随着少年少女之间复杂的节拍互动,以及时不时能听到的由某支乐器吹出的,类似“”这种单纯地像一张白纸似的大三和弦琶音......。
虽然在寻常演奏时,乐手们本就会因为情绪的推进而不由自主地抬高号口,但在这里,为了精准的音色变化,作曲家作出了“pavillons”的明确要求,圆号的声音集中向乐队前方发散,直接传导至观众席,音色变得更具有冲击力和“撕裂感”!
那些使用f、甚至ff的力度快速演奏的上行音列,顿时渲染了疯狂、热烈的氛围!
与之形成截然反差的,是从环形队列中“被摔出”的苏洛本身。
她似乎有些茫然和呆滞的站在旁边,全身的动作也停住了。
“怎么回事?......这个首席舞者好像不在状态啊?”
“不会是失误摔出来的吧?......”
“刚才那个内外交替的双环队列,走起来确实有点复杂,但连续出现两次这样的低级失误不应该吧......”
大概是从来没有哪场音乐会,能像今天这样吵闹,听众们开始议论纷纷。
本来就对这部舞剧不屑一顾的那部分人,此刻更是向着台上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起来。
“不,这肯定不是失误。”
“是音乐与编舞设计的一部分!!”
也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口中喃喃自语。
乐队中出现了暗色调的,由低音单簧管和低音弦乐器奏出的长音背景。
第十二部分“召唤祖先“,与第十三部分“祖先的仪式“接连呈现。
先是一连串蛮横的和弦令人心焦地反复奏响,且不时被定音鼓和低音鼓打断,这鼓点声仿佛是在催促着什么......
然后又是从e音-?g音的半音上行,这里用的是中音双簧管所能发出的最低五个音,带着阴柔的鼻音感,似描绘着某种神秘、庄严的祭祀情景......
而摔倒后重新站起的苏洛,始终在原地僵直,一动不动。
与表面的茫然不同,也完全与台下听众的所思所想不同,她在遵循自己的编舞设计、保持着这个姿势的同时,心中泛起了滔天巨浪!
同样在心中狂呼出声的,还有几个上了台参演的“花触之人”,以及几个台下的观演者,其中就包括芳卉圣殿的临时负责人卡莱斯蒂尼主教!
这《春之祭》的整体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是半个小时出头,谁知道随着演出的逐渐推移,在终曲即将来临的当下时刻,他们竟然感知或悟知到了......
“钥匙!”
“这里可能存在一把密钥!”
“不,甚至可能是一系列密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