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得仁以前虽然只是个捕头,但也算得上是官场的边缘人物,平日里有很多接触各级地方官员的机会,所以他对官场中人的心态,了解程度显然是要远远超过了常年混迹码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秦简。
不过秦简能从一介码头小工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当然也有其过人之处,听了曲得仁的这番指点,很快便已悟到了一些东西,当即向曲得仁表示了感谢。
曲得仁摆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不是老秦你向朝廷举荐,我曲得仁也不会在新朝有如今的成就。你我本是家人,理应互相扶持才是,今后同朝为官,指日可待!”
秦简笑着举杯道:“那就预祝我们早日飞黄腾达!”
这两人都是改朝换代的直接受益者,对他们来说,当下这个人生转折点虽然来得晚了些,但迟到总比不到好。
南京城易主才刚刚一两个月的时间,但他们已经俨然将自己视作了海汉的一份子,满心琢磨的都是如何能在新朝混出名堂。
只要能把握住眼前的机会,他们都有希望实现阶级跨越,达成以前在大明无法实现的远大目标。
翌日,秦简离开曲家去城外上工的时候,心情已比昨日安定了许多。
昨天来时惴惴不安,今日却已是踌躇满志。与曲得仁的一番攀谈之后,他对如今的局势和自己的处境有了更为明确的认识,也更清楚自己当下的目标所在。
秦简到了工地上,便将昨日召来的这批手下叫到一边,先给他们开了小会。
秦简当了多年工头,深知人性复杂,这些难民或许会因为官府提供的食宿而感激一时,但当他们意识到无条件的援助已经结束,必须通过日复一日的重体力劳动才能换取生存机会的时候,恐怕有些人是不会那么愿意服从安排的。
而秦简调来的这批人,最主要的任务便是维持工地上的秩序,保证秦简手下的这些难民力工都能服服帖帖地出力干活。
“有不听从安排的,先口头警告一次,若是还不听,那就动手教训!不过下手需注意轻重,切莫闹出人命,否则不好向上面交代!”
秦简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也不打算纵容任何胆敢挑衅秩序的人。如果真有刺头闹事,那他也不介意在开工首日就来个杀鸡儆猴。
负责这段工地的技术员在太阳升起时终于乘车抵达,毫无意外又是一名年轻人。
而随其一同到来的,还有南京管委会发放的又一批生活物资和粮食,由管委会一名姓庞的官员负责跟车押送。但秦简在清点物资时,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按照物品清单,这批物资是按照三千人半月所需来配置的,也就是连同工地将要接收的后几批难民也提前计算在内了。但秦简清点过后,却发现数量跟清单是对不上的,明显要少了一大截。
他在码头上干的时间长了,对各种干散货物的份量一看便能估个大差不差。而运来工地这几车粮食不用过秤,他看过之后就发现数量不够。
当然如果是换作没有这种特殊经验的人,或许一时半会就察觉不到这其中的问题。
秦简在码头这么多年,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遇得多了,见状也没有急于声张,而是将负责送货的这名官员叫到一边,旁敲侧击地进行询问。
“庞大人,这运来的粮食,跟清单上的数目对不上,是不是装车的时候,没有点算清楚?”
负责送货这名官员名叫庞清,听口音应该就是应天府本地人氏,抬手轻轻拍了拍秦简肩头道:“这可是从官署库房直接拉过来的,怎么可能会数目不对,应该是你没点算清楚吧?”
秦简岂是那么容易被唬弄的人,仍是坚持道:“庞大人,那要不我们一起去点一点?在下以前在码头上专门负责清点货物,份量差不差,一眼就能看明白!”
庞清脸色微沉道:“本官公务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与你在这里掰扯不清,快快签了字,本官好回去复命!”
秦简听他这回答,更是肯定其中有问题,当即摇头拒绝:“庞大人,这货物数目不对,在下也没法签收啊!”
庞清深吸了一口气道:“秦简,你我都是南京本地人,何不行个方便,今后有什么难处,本官也可酌情帮一帮你。”
秦简应道:“今后会有什么难处,在下尚且不知,但眼下的难处,还望庞大人能够体谅。”
庞清转头看了看旁边,见左右无人,便伸手入怀,掏了几张纸币出来:“这是海汉官币,你且拿去,莫要再多话了!”
秦简见状,基本可以料定这短缺的数目,是被对方给私吞了。自己若是没有点数,又或是被他拿话吓住了,这口锅可就是自己背了。
秦简虽是个市井人物,但自己上任第一天就被人算计,要借这差事揩油水,不免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庞清掏出来的纸币看着也不少,但秦简的眼界已经不同往日,哪还会被些许钱财收买,当即只是轻轻摇头道:“庞大人,这事不合规矩,恕在下难以从命!”
庞清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死板?这些难民每天少吃几百斤粮也不会饿死,你我各拿一份好处,有什么不妥?莫不是嫌少?”
秦简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庞大人如此轻车熟路,怕不是以前就经常这般操作?”
庞清不以为意道:“在下以前在溧阳县衙做事,银子过手扣两成火耗,此乃衙门里的规矩。”
秦简道:“可如今是海汉朝了,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被上边追究?”
庞清道:“八十年前万历帝在位的时候,就有这火耗的规矩了,如今虽换了海汉坐天下,也没人喊停这规矩啊!我说秦简,别人都照此行事,偏偏到你这里行不通,你不是想坏了这规矩吧?”
秦简心头暗暗发怒,庞清若是一来就说明缘由,直接分钱,秦简说不定还会犹豫一下,推托一番可能也就接了。
但对方一上来明显是存了心要欺自己一头,如果不是被自己识破,他显然并未打算把其中的油水分与自己。现在又来说什么规矩,明显是觉得自己好欺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