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说韩国的事务所会养很多练习生,今天看到真的很多,而且听她们说这还是一部分,其他人在上别的课程,实际有两百多人,和akb48group的总人数快一样了。可是akb48group的成员不管赚多少,至少每个都是在赚钱,这些练习生却只会花钱,jyp的大楼、设备都很旧了,也没换,说明练习生的支出是很大的负担,可为什么朴桑会说jyp还是韩国事务所中赚钱能力最强的呢?”
这个问题涉及的是经营,但与成员也有一定关系,所以虽然有些偏题,但也不能说全无关系,而且这个问题可以说是韩国偶像进入日本市场后几乎吊打包括早安少女组这些完成态出道的日本偶像的关键之一,所以林真秀早就关注到,也进行过思考。
从韩国文化产业振兴院每年发布的《大众文化艺术事业实况报告》来看,现在韩国有261家经纪公司拥有练习生,总数为1440人,其中75%也就是1079人为歌手练习生,平均合同期限约为3年零2个月。经纪公司在这些练习生身上的支出是平均每人每月118万韩元,其中大部分为培训他们的各种教育费用,占66%,即78万韩元。
那么,韩国工薪族的收入是多少呢?韩国全国经济联合会的《2014年各收入组工资分析报告》显示,2014年韩国工薪族平均年薪中位数为2465万韩元,相当于每月205万韩元。也就是说,经纪公司每拥有一名练习生,相当于雇佣了半个员工,但后者能为经纪公司创造价值,前者完全是赔钱货。
具体到jyp的话,如宫胁咲良所说的jyp有两百多名练习生的话,仅这项支出每年就达到28.32亿韩元,而同期jyp的营业利润不过83亿韩元而已,前几年更是连续亏损。如果和jyp的人力成本支出对比的话,练习生的负担有多大更能看得出——根据韩国金融监察院公布的数据,jyp男性正职平均年薪为3950万韩元,女性正职平均年薪为3655万韩元,员工数根据公开的财报为124人,每年工资性支出不到50亿韩元,所以宫胁咲良觉得练习生支出拖累了jyp硬件条件并非没有道理。
那么,jyp是冤大头吗?未必,别看jyp在韩国三大娱乐公司中销售额最低、利润总额最低的一家,而拥有的练习生数量却不比s.m和yg这两家少多少,但它的利润率反而是三家中最高的。
2013年jyp借j.tune娱乐的壳实现整体上市之前,财报不公开,无从得知。但从2014年开始,jyp作为上市公司必须公布完整财报,就能窥见一斑了。
jyp当年财报显示,销售额为485亿韩元,远低于s.m的2870亿韩元、yg的1563亿韩元,营业利润83亿韩元,也远低于s.m的343亿韩元、yg的219亿韩元,但利润率却达到了16.9%,大大高于s.m的10.6%,和yg的17.5%大致相仿。
看起来似乎和前面的论断不符?
不,这只是因为从2012年开始,jyp在不断计提之前朴轸永为了他的美国梦不断布局海外市场导致的145亿韩元亏损而已。到了2016年包袱后甩干净后,jyp的利润率就开始攀升,至2019年分别为18.8%、19.1%、23%、26.4%,而同期sm和yg的利润率只有个位数,某些年份还出现过亏损。所以,别看宫胁咲良的疑问只是一种粗浅的直观感受,却正击中jyp最值得研究的地方。
对那些日本理论经济学会的成员来说,想要解释这点可以用西方经济学的方法设计模型,然后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例如sm和yg的大量副业——这两家公司的老板都很喜欢开餐厅,像s.m这些年为了开餐厅投资累计超过200亿韩元,以至于韩国金融监督委员会都发出警告,而这些副业绝大多数都亏损,因此拖累了利润率数值。
但对于林真秀这个日本经济理论学会的精神编外成员来说,一句话就能解释:jyp在资本投入中,投入可变资本的部分更多,因此创造出的剩余价值更多,最后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利润率更高。
这不是他想当然,而是他从这三家娱乐公司中偶像业务销售额占比推导出的结果——s.m和yg的比例不超过50%,jyp的比例高达95%,而偶像业务众所周知比歌手、演员,以及餐饮业、ai等更加依赖人这个载体。
当然,由于公务员不得拥有政治立场,就算东外大的毕业生社会默认就是个左翼分子,林真秀也不能在公开场合说出上述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判断,而且对眼前这群百分百是学渣的女团成员说这些也百分百是在对牛弹琴,所以他原本打算糊弄过去,但不知怎么,看着宫胁咲良脸上渴求答案的表情和她那张与堀未央奈极其相似的脸,一瞬间居然有了在国际交流基金给堀未央奈上课的既视感,鬼使神差地认真回答了——虽然用了其他的理论、方式。
“尼采在他的哲学著作《人性的,太人性的》中说过,当艺术穿着破旧衣衫时,最容易让人认出它是艺术。虽然这句话是在批判当时艺术的骛奇风潮,但如今用在jyp身上也同样准确。”
林真秀斟酌了下,从最不容易引起政治争议的角度开始了他的回答。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jyp最具有价值的资产是什么呢?”
这明显是一个设问,所以宫胁咲良没有回答,而是直盯盯地望着林真秀,眼都不眨。
这样的听众真的很让人满意,林真秀给她在心里点了个赞,然后继续阐述他的观点。
“唯物质论者认为是各种物质,就娱乐公司而言,就是大楼、录音室设备这些固定资产。但从今天的参观来看,jyp只有s.m五分之一的体量,却拥有远超这个比例的练习生,说明jyp的经营思路中,将人视为最大的资产。”
“这种经营思路并不罕见,日本许多艺能事务所也是这样,尤其是那些中小型艺能事务所,很多时候只有一两个当家的艺人,但在经营偶像业务的事务所中就不一样了,因为多数人眼中,现在的偶像就是艺人中的残次品,是艺能界中地位最低的存在,不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尤其是女偶像,艺能生命更加短暂,甚至十年不到,只能算低值易耗品,而不能算做资产。而许多偶像也抱有这样的观点,所以他们在参加俳优、歌手的甄选不合格后,才会退而求其次参加偶像的甄选,并期待能以此为跳板去当那些艺能生命长的艺人,比如俳优、歌手、主持人。”
“因为已经形成了这种思维惯性,从八十年代山口百惠、中森明菜、松田圣子以降,日本的主流偶像经营者越来越忽视对偶像能力的培养,到了akb48、乃木坂46趋于极致,培训几个月就能出道,和韩国练习生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形成两个极端。反正日本的偶像粉对偶像特别宽容,只要人设鲜明,长得可爱,唱歌走调、跳舞无力都没关系,一切都可以原谅。结果偶像变成了录音室歌手,对百万调音师的仰仗越来越深;演唱会越来越华丽,极度依赖绚烂的现场视觉效果调动气氛。”
“而投资总有个限度,同样的投资给调音师越来越多,给演唱会设施设备越来越多,给偶像的培训就会不断减少。宫胁桑,你是akb48group的成员,应该也注意到了吧,akb48的歌曲以前还有uza、beginner这些激烈的快节奏摇滚风格,而现在越来越趋于平缓、简单,上音番、演唱会的开麦比例也越来越低,难道没有期数越是晚的成员,歌唱能力越是差的原因吗?”
“但凡偶像的歌唱能力能强一些,握手偶像也不至于被说是日本音乐的毒瘤了。”林真秀摇摇头,显然他并不认可这种现状,“艺术是人创造的美,表现着人类情感。设备和后期制作只是用来辅助人完成创造额更好地帮助表现。注重设备和后期制作,忽视人的作用,无疑是在本末倒置,结果只能是单人创造的……”
他差点把“价值”两个字说了出来,还好到了嘴边想起不合适,赶紧改了——“结果只能是单人创造的营收变低。”
“还是以jyp为例。2013年jyp上市与未上市部分合并时,公开了上半年的财务报告,其中提到jyp当家女团missa的上半年销售额是320万美元,也就是3.2亿円,全年销售额应当在6亿円以上。”
林真秀问宫胁咲良,“你知道akb48的2013年销售额吗?”
宫胁咲良想了下,试探着答道:“132.5亿円?”
林真秀愣了下,他原本并没指望得到回答,所以这个回应让他意外,因为这张脸而生出的好感又多了两分,带着鼓励的语气夸了她,“说的很对。132.5亿円。”
“132.5亿円和6亿円看起来差别很大,但前者是akb48本部一百三十多名成员共同创造的,而6亿円只需要missa四个人就能做到。或许有人会说人均不是差不多吗?后者高一些,但也没高到哪里去。这话是没错,但如果考虑成本呢?维持一百三十多个人的团体和维持四个人的团体,成本差距有多大,不用算都能知道。”
“这还是和不算很红的missa相比,jyp的男团got7同期的销售额是790万美元,翻倍还多。如果不和男团比,和最红的女团——少女时代比,结论就更吓人了。2011年,少女时代在日本发行首张专辑,到现在已经卖了百万张,销售额超过45亿円,此外在韩国本土大约还有217亿多韩元销售额,折合22亿円。不算中国、东南亚地区的销售额,就已经达到67亿円,是akb48当年162.8亿円销售额的41%,而她们才几个人?九个,只是akb48人数的7%而已。人均销售额是akb48的6倍。”
“所以,为什么jyp是韩国事务所中赚钱能力最强,是因为他们在人身上的投资比例更大,得到的收益也相应更大,利润率更高。所以,我们今天参观jyp,看到他们的硬件设施陈旧,正是因为他们为了能推出合格的女团,要以s.m、yg几分之一的销售额养同样规模的练习生啊。”
“归根结底,人是创造一切的源泉,没有人就没有一切。”
林真秀最后总结陈词,不小心暴露出他左翼的政治立场。
“既然如此,为什么日本的偶像还是养成系居多,不学韩国的练习生模式呢?”
提出这个问题的不是宫胁咲良,而是堀未央奈。
从常理说,林真秀和宫胁咲良的对话还没结束,她不该插进来。就算结束了,现在不是自由讨论时间,也该轮到卫藤美彩才对。但正如林真秀在回答宫胁咲良的问题时,有给堀未央奈授课的既视感一样,堀未央奈在一旁听着也有强烈的既视感,不过她是感觉灵魂出窍,正以第三者的视角旁观当时自己听课过程。
然而她觉得此情此景看起来相似,但实质完全不同,自己当时一心想求学,而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在做什么?用上目线望着林真秀,做出满脸崇拜的表情,这是求学?这明显是在勾引啊。
堀未央奈越看越是生气,她没想到在卫藤美彩之外,又冒出个疑似的竞争对手,而且相比之下,宫胁咲良的威胁明显更大——长得和她极其相似,但更年轻。哪个男人不喜欢更青春的肉体呢?所以,她决定要搅和进去,这次座谈不该是宫胁咲良的solo,更不能让她给林真秀留下深刻印象。
不过,某个当事人倒是没想到这些,反而挺高兴,觉得能提出这个问题说明刚才听的时候在思考,而对她的回答就没什么忌讳了。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一个著名的观点,他说商品到货币是一次惊险的跳跃。如果掉下去,那么摔碎的不仅是商品,而是商品的所有者。日本偶像养成系居多,甚至越来越多完全可以用这个观点来解释。”
“日本是世界第二大音乐市场,既大又竞争激烈,而在日本社会日趋保守的风气影响下,那些娱乐事务所和几乎所有日本会社一样越来越不愿意承担风险,之所以养成系偶像如今成为偶像行业的主流,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将商品到货币这一惊险的跳跃所蕴含的风险转嫁出去。”
看着堀未央奈满脸迷惑的表情,再看一眼宫胁咲良认真倾听的模样,林真秀知道这两人别看神情不一样,其实本质相同——都听不懂,只好继续解释下去。
“韩国的偶像行业培养模式是大量招收练习生,经过长期训练和不断考试后,由娱乐公司挑选出认为最具有表现能力,最可能有前途的成员,组合起来出道。这种模式将养成和成员筛选放在出道之前,养成费用由娱乐公司承担,出道后如果成绩不佳,损失也是由娱乐公司承担,所以商品到货币这一惊险的跳跃所蕴含的风险完全由娱乐公司承担。”
“日本的偶像行业如今主流的养成模式是大量甄选偶像,经过简单培训后直接出道,省略了练习生培训的过程,节约了时间和资金。出道后,运营会根据市场的反馈,比如总选举、握手会,以各种成绩来决定官推或者将民推转为官推,保证中心成员、top成员是目标客户认可的、愿意花钱的那些人,凭借大基数赢取低概率的结果,本质是将商品到货币这一惊险的跳跃所蕴含的风险转嫁给偶像身上。”
“那为什么韩国的娱乐公司要冒这风险呢?”宫胁咲良不动声色地瞥了堀未央奈一样,将话题抢了回来。
“这就是你最初提出为什么jyp是韩国事务所中赚钱能力最强这个问题的回答。因为,韩国的偶像团体人数少,低的只有三四个,像是missa只有四个人,多的也就九个到十二个,像是少女时代有九个人,当时已经是规模最大的女团了。由几个人,最多十几个人的组合出道后的运营成本必然远低于日本的养成系偶像组合常见的几十个、上百个人,那么同等投入下,当然前者利润更多,利润率更高。”
“按照林桑说的,对偶像来说,韩国的练习生制度比日本的养成系更好是吗?”宫胁咲良若有所思。
“对能出道的人来说,确实前者好,因为练习生培养了做艺人的各种能力。”说到这里,林真秀开了个玩笑,“就像是玩游戏一样,和低水平玩家一起,不可能提高自己的水平。和高水平玩家一起,才能在竞争中提高自己。所以,我听说你们的事务所中有传言,说这次来韩国的成员会被送去参加日韩联合选秀,虽然这是谣言,但是如果想成为一个能歌善舞的偶像,确实可以考虑下。”
玩笑结束,他的表情恢复正常,甚至变得更加严肃点。
“但就我看来,无论哪种模式对整个偶像群体而言,不过是朝三暮四罢了。”
林真秀介绍了下“朝三暮四”这个汉语成语的出处故事和原意后,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批判。
“练习生制度下,竞争在出道之前,当练习生就要冒着赌上青春,最后一无所得的风险。养成系模式下,竞争在出道后,当了偶像也可能是小剧场中的万年咸鱼组成员,或者在under组中闲得发霉,拿着微薄的薪水熬日子,几年后一事无成回归普通人生活。最终得利的只有娱乐公司、事务所和资本。”
这话有些残酷,直接打碎了偶像的光环和梦想,即便眼前这些偶像女团成员,除了卫藤美彩外都是各自组合中的center,而且都没成年,还有大把时间享受掌声、追捧和高收入,这时也难免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林真秀也感觉到了房间内气氛变得低沉,有些后悔自己说多了,就笑着岔开话题,点了卫藤美彩的名,问她有什么感想,有什么补充。卫藤美彩也知道这时候不宜再出现敏感的话题,她本人也不是那种很会挑事的性格,更加不想和那两个一眼就能看出在勾心斗角的小女生搅和在一起,影响林真秀对她的印象,因此感想和补充中规中矩,表现得很沉稳,与她的人设定位倒也符合。
这次座谈会就在不同人不同的心思中不怎么轻松地结束了。多数人听过就忘,有的人把林真秀的话当了真,有的人完全忘记听到什么,就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有的人想着接下来时候是否还会看到更有趣的戏。
到了二十二点,jyp来接观摩团的大巴停在酒店门廊下,林真秀与日本会社这些代表以及所有成员们登车,前往距离不到一公里的m-net的演播室现场,准备观看二十三点开始延时直播的《sixteen》总决赛第二回合(最终回合)——虽然除了卫藤美彩外,其他成员都未成年,但观看综艺节目不是工作,不受日本法律对未成年二十二点后不得工作的限制。而韩国同行是什么情况,电视节目选秀出道中会出现哪些故事,这些成员也都很有兴趣,甚至还有某个成员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将这次观看视为观察竞争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