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她。
“你告诉我月亮的美丽传说,那么作为回敬——我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听闻过一则轶事。”
芭芭·雅嘉耐心地说道:
“传说中,星空中寄宿这无数的神灵,祂们终日与吞噬群星的怪物们作战。”
“这些武士们,会被无数次打落凡间,有时候甚至被贬为凡物,像是人类、老鼠、树木或者汽车什么的,最平庸的东西。”
“但不论被打倒几次,祂们都会重新找到一条道路,重铸自己的神躯,登上星空的阶梯,于是大地上便不断传唱着他们的神话故事。”
“不论神灵跌落下界多少次,孩子,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神话是否还能继续叙述下去。”
芭芭·雅嘉的话语让铁匠微微怔住。
晚风携来寒气,肃杀的冰寒顷刻间扫过村镇全境,透体血凝。
当——
打更的差吏走过街头,一摇一晃,吆喝着:
“七点钟了,七点钟了,家家户户收门帘了,不让倒垃圾了呵……”
铁匠转过头,看向屋内。
那盒铁钉还在原位置搁置着。
…………“铁匠师傅,我七点之前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麻烦你了!”…………
七点了。
铁匠缓缓起身,揭掉身上的围裙,走入房内,片刻后,这个穿戴整齐的大胖子便端着那盒钉子走了出来。
他披了暮色,一言不发地与婆婆擦肩而过,孤身朝林间走去。
“慢着,小伙子!”
芭芭·雅嘉大喊一声,铁匠转过头,老婆婆立刻杵着拐棍儿,腿脚却可麻利地走到他跟前,她从随身的篮子里掏出一块白面饼,交给铁匠,双眼狡黠地笑了笑:
“小伙子,你看,这块饼像不像你说的月亮?”
铁匠接过饼,这块薄薄的大饼又白又鲜,他端起来举过头顶,大饼漫反射着微弱的虚空天幕光辉。
就好像真的在发光一样。
“……一模一样。”
铁匠说着,将大饼收入怀里,纵身步入森林,几个大步下去,人影立刻不见。
“是啊。”
芭芭·雅嘉端起空荡荡的篮子,微微一笑:
“月亮和大饼,幻梦和现实——哈哈,也没什么两样嘛。”
当啷!
打更人刚好走到她身旁,瞥了一眼她,便道:
“婆婆,你是刚刚在跟铁匠说话吗?”
“是啊,那孩子人还不错呢。我好久没有遇到这种孩子了。”
芭芭·雅嘉婆婆点头,欣慰地说道:
“明明自己很强壮,却又善良,又温柔——不像我以前遇到的那小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全部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竞争上,根本不知道热爱生活。”
“嚯哟——真罕见!”打更人撇撇嘴:“瞧你说的,您又不是他妈,居然给利奥兹铁匠如此高的赞誉啊。”
“是啊,因为他确实不错。”
芭芭·雅嘉婆婆颔首,随后便不言语了。
俩人沉默了片刻,婆婆才开口道:
“……你说什么?”
“我说您又不是他妈……”
“不,不是这个。”
芭芭·雅嘉婆婆疑惑地问道:
“利奥兹是谁?”
“就是那个铁匠啊。”
“他?他叫利奥兹吗?”
“对啊,您不知道吗——哦,好像也对。”
打更人挠了挠头,说道:
“毕竟这个名字就好像批发市场的廉价衬衫一样常见烂大街,其他的方面——嗯,这丑鬼——又丑、又笨、不懂社交、还穷,打铁也就一般水平,不会说话,也不会揽活,既不勤快,也不懂玩乐,跟谁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要不是那个叫恩寺的女士有事离开,不得不把他寄放在我们村儿,根本没有人会愿意有这么一个丑八怪跟大伙儿住在一片天空下。”
芭芭·雅嘉婆婆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是吗,原来是这样,利奥兹,呵呵……”
她顿了顿,又问道:
“这利奥兹,就没有干过什么好事儿吗?”
“嗯……这倒不是,这人突出一个不讲效率。手头的活儿干到一半,会因为旁边娃娃掉水里,立刻下水救人,结果导致屋子差点着火。自己吃不起饭的时候,还会给村里的教堂免费修栏杆。隔壁村的阿加莎嬷嬷下葬,他只是跟着去做生意,还帮人扳正了墓碑、铲了土、送哭晕的小儿子回家。”
打更人想了想,别扭地说道:
“倒也是个……好丑八怪吧。虽然做了一堆好事儿,但没人会喜欢他。”
“好丑八怪——哈哈。”芭芭·雅嘉婆婆笑着眯了眼:“打更的,我问你,你觉得——他要是外貌俊美,实力强横,富甲一方,还是个政治家,人们还会如此看他吗?”
“嚯哟,那可不得了,这么善良的傻大个儿,但凡有一条,大伙儿都会好好跟他相处的。”打更的调侃道:“可这世界哪有这么完美的人咧。”
“确实,哪里会有这种人呢……”芭芭·雅嘉点头称是。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快干不下去了。”
打更的说:
“听说之前有几个小子知道他跟波莲娜聊了几句话,大概马上就要被那帮混混流氓欺负了——其中有个小子,他哥哥跟村长女儿走得近——大概过不了多久,利奥兹就要被赶出村子了吧。”
“呵呵,哎呀,利奥兹。”
老婆婆笑了笑,耐人寻味地说道:
“谁知道这孩子的道路会通往哪里呢?”
“不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算是什么呢?也许就是宿命吧。”
老婆婆摇摇头,朝着利奥兹离开的方向,感叹道:
“算了,会变成什么样,也不关我事了。”
她转过身,似乎是在赞同打更人的话语:
“被世界抛弃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但没有人会宠爱你的时候,你更需要自己坚强。”
“不要怪我从来不肯多说什么。”
“毕竟,我又不是你妈。”
轰隆隆…………
群山之间回荡起雷鸣。
打更人抬起头,从怀里掏出一只怀表:三条弯曲细长、相互如同齿轮一般缠绕的诡异小蛇正在不断地绷直身体,像是钢针一样。
“嚯,这一下好了。”
打更人收表,转身敲锣过街,扯着嗓子吆喝道:
“质雨来咯,收好门窗,质雨来咯,填补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