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鹤见伸知莫名感到了心痛和寂寞，但还是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了神谷川的身上。
    他先是说道：“神谷老师。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寺庙中央好像有一辆冒着鬼火的……幽灵车？”
    鹤见伸知显然是注意到了大石和高山他们。
    灵车团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孤魂野鬼，在没有刻意收敛起气息的情况下，普通除灵师见到他们难免会如临大敌。
    “哦，那是我带来的。不用担心，他们很友善的。”神谷川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放心吧，冒鬼火的幽灵车停在鹤见先生你家庭院里很安全。
    对寺庙来说很安全。
    “原来如此。”鹤见伸知点了点头，语气稍稍显得有些小心，“还不知道您今天登门拜访的原因，是小葵她……”
    “不，她很好，也很努力，我这次来是因为别的事。”
    “别的事？”
    “嗯，就是关于鹤见身上的赐福。由于发生了一些事情，鹤见现在身上的赐福力量暂时消失了。”
    “什么？”
    鹤见伸知明显诧异，显然鹤见葵今早还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给父亲。
    但随后他的表情又变得复杂，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情绪变化之间，鹤见先生看向女儿，后者只是冷静地点了点头给予回应。
    神谷川：“不用担心，鹤见先生，赐福的力量是暂时消失了而已，具体的原因是大黑天的力量已经不再影响日本了。我……我的师父与大黑天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大黑天在日本的影响和遗产已经被新的福神所继承。而想要让鹤见身上的赐福恢复也有办法，就是吉光寺以后想要额外供奉新的福神。”
    鹤见伸知迟疑起来。
    他联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一件事情。
    昨天晚上，鹤见先生做了一个梦，很清晰的梦。
    他在梦境里面，看到了家里供奉的六臂大黑天神像，那尊神像在梦里怒目圆睁，威严地向鹤见伸知开口：“供奉新的福神。”
    鹤见伸知从梦中醒来后，隐隐约约感觉这会是一个“神启”，但却不得要领。
    而现在神谷又带着新的指示来……
    “神谷老师，您所说的，需要吉光寺供奉的神明是指？”
    “玛丽小姐，司掌喜气福运与怒意的新福神。”
    “玛丽小姐？我记得您的手下……”
    “嗯，玛丽是我的式神。”神谷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
    鹤见伸知喉头蠕动，抬手去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细汗，有些说不出话来。
    新的福神是指鬼神弟子手下的一位式神？
    所以，昨晚的神启要传达的意思是这个？
    超乎想象，有些难以接受。
    不……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鹤见伸知的头脑快速运转起来。
    归根结底，世代供奉大黑天的鹤见家定位，有点类似于神的仆从。
    神明的事情，他们是没有发言权的。
    如果大黑天大人本身就要求吉光寺多供奉一尊福神，那么鹤见家有什么拒绝的权力呢？
    而且，神谷川提出的建议还只是让吉光寺多供奉一尊神明。
    这种事情很正常，很多神社与寺庙都不只供奉一位神明的。
    相比让鹤见家族将世代经营的寺庙直接放弃大黑天信仰，彻底腾笼换鸟，这种提议明显折中且好接受很多。
    最后，就是这么做的实际好处。
    不得不说，好处很大。
    神谷川收了鹤见葵当弟子以后，不管是鹤见家，还是黑宫家，在除灵业界的地位，都隐隐约约已经变成了“神谷派系”的一份子。
    以鬼神弟子目前在业内的影响力，支撑起一个新生派系绰绰有余。
    现在神谷川还提出让鹤见家供奉他的式神。
    这无疑是又巩固了鹤见家族与鬼神弟子之间的联系。
    未来只要“神谷派系”发展壮大，那么为神谷川提供过便利的鹤见家族一定会享有一定的话语权。
    对于发展已经难以为继的吉光寺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机遇。
    有百利而无一害。
    鹤见伸知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是，自己昨晚所梦到的神启，并非真的来自于大黑天。
    他是知道的，鬼神弟子手下有诸多强悍的式神，其中还有一只已知有荒神实力的食梦貘。
    如果神启为“假”……
    那么吉光寺供奉玛丽小姐，会不会触怒到大黑天？
    “可是只是多供奉而已……而且，我所梦见的神启只有一个，如果大黑天大人真的反对，如果祂的力量真的还留在日本……不该是这样的吧？”
    而且，女儿身上的赐福力量已经消失。
    这说明鬼神弟子最起码已经有了能够影响鬼神的实力。
    看来在他的身后，真的有一尊未知的强悍鬼神作为靠山。
    哪怕是做假他都有恃无恐。
    作为吉光寺的话事人，鹤见伸知当然不愿意触怒世代供奉的神明大黑天。
    可是他同样不能得罪如日中天的鬼神弟子。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鹤见家族和神谷川的利益出现明显捆绑的情况下。
    “神谷老师。”思绪至此，鹤见伸知嘴唇翕动，有点艰难地吐字，“小葵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当然，这一点我可以用人格做担保。”神谷确信地点点头，“鹤见先生，我知道让吉光寺多供奉一尊神明也不是小事，如果你暂时还拿不定主意的话，我可以回去等你的消息。”
    “不，不用了。”鹤见伸知急忙说道，“吉光寺会供奉新的福神玛丽小姐。”
    事实上，鹤见先生根本别无他选。
    回过头来想想，从女儿拜师神谷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完全就是骑虎难下了啊。
    与其多做犹豫，还不如现在就干脆应答下来，让鬼神弟子对鹤见家的观感再好一些。
    至于“神启”。
    它不能，也不可以是假的。
    最起码鹤见伸知要催眠和说服自己，不能怀疑它是假的。
    不然的话，只能寄希望于鬼神弟子和他背后的鬼神老师，真的已经妥善地处理完一切了吧。
    “哦？那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谢谢你，鹤见先生。”
    鹤见伸知的干脆倒是让神谷有些意外。
    他本来以为对方至少还要再纠结两天才能给出答案。
    至于鹤见伸知昨晚所梦见的神启，那当然是神谷川做的，是他提前让小貘影响了鹤见先生的梦境，为的是给今天下午的拜访做点铺垫。
    神谷当然知道，鹤见伸知有可能会怀疑神启的真实性。
    毕竟自己饲养着一只荒神食梦貘在除灵师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怀疑并非否定。
    最起码，这样做可以给鹤见伸知的心里一个台阶下。
    他不可避免的会去想，万一这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而且，搞这样的“小动作”神谷川本身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让吉光寺供奉玛丽，本来就是大黑天神识的意思。
    只不过大黑天的神识消散的太快了，导致善后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做，神谷川不过也就是帮助做了点问心无愧的引导而已。
    可能对于神明而言，鹤见家族是如何想的根本就不重要。
    可是从神明身上抖落下来的一点尘埃，压在凡人身上却比大山还要沉重。
    而神谷川他心善啊！
    主动帮着鹤见伸知减轻了一部分心理负担。
    虽说鹤见伸知现在的内心可能依旧纠结无比，但站在神谷知晓全部情况的视角之下，对方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之后，鹤见葵身上的赐福会恢复，鹤见家族也根本就不会面临大黑天的怒意惩罚。
    相信安稳且按部就班地过上一段时间，鹤见先生对此也会慢慢放下心来，转而坚定无比地去相信“神启”的真实性。
    看看，神谷川就是如此细致入微地为他人考虑！
    温柔！
    鹤见伸知那边承诺，从明天开始就会开始布置玛丽信仰供奉的事宜。
    不过吉光寺未来在面向世俗时，还是会继续保持供奉大黑天的形象。
    对于神谷川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反正大黑天的神骸骨已经被玛丽所接管。吉光寺这里是现世日本对大黑天信仰的中枢，只要这里供奉玛丽，那么信徒们不管是祭拜玛丽还是祭拜大黑天效果都是一样的。
    日本的大黑天信仰，俨然已经变成了玛丽的一个马甲。
    务实点来说，这样便就暂且足够了。
    如此一来，玛丽正式上了a级后，也能直接在这个层级站稳脚跟。
    取得了想要的结果之后，神谷川又同鹤见伸知简单寒暄了一阵子，聊了聊鹤见葵的教导事宜。
    之后在下午临近三点半的时候告辞离开。
    鹤见葵暂时没有直接跟着师父一起回东京去，而是留在了家里再住一晚。
    寺庙门口，鹤见父女目送着冒鬼火的幽灵车快速消失，几乎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连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小葵，你身上赐福的事情？”鹤见伸知依旧放心不下女儿，这样问道。
    而鹤见葵只是摇头，脑后高高扎着的马尾发梢摇晃：“爸爸，神谷老师说的就是全部了。”
    事实上，神谷川今天对鹤见父女所讲的话大差不差。
    无非就是鹤见葵知道的要稍微具体和详细一点。
    可是，葵在来的路上已经答应过老师，要对老师的事情守口如瓶。
    所以，只能心怀遗憾地对父亲有所保留了。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肯定是要做到的，尤其对象还是神谷老师。
    “这样啊……”
    鹤见伸知苦笑一下，出于对女儿的了解，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我真傻，真的。
    我原本单以为，鬼神弟子只是战斗力惊世骇俗，现在看来……他在收拢人心上的能力同样让人心里发毛。
    女儿不过才拜他为师半个月左右而已啊。
    这就已经有了向着神谷川的趋势了。
    现在只能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从今天起，不管是女儿，还是吉光寺，未来会怎么样，可都和这位鬼神弟子息息相关了。
    ……
    幽灵车上。
    神谷川望着车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发了一会呆，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稍稍坐直了一点身体，拍了拍前面驾驶座位的座椅：“大石，先别回家，我们去趟神奈川。”
    “是要去巨琼神社吗？”
    黄毛大石一下子便理解了自己老大的意图。
    去神奈川的话，除去是见鬼冢巫女还能是见谁嘛。
    “嗯。”
    “好咧。”
    大石又加了一脚油门，一阵强烈的推背感后，幽灵车跑地更快了几分。
    说起来，神谷和鬼冢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小巫女最近也一直没有去东大上课。
    她在巨琼神社抓紧修行，而且因为瞽婆婆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的缘故，鬼冢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而神谷川现在去巨琼神社，除了探望瞽婆婆和小巫女以外，还有一件事情想做。
    他想调查一下，巨琼神社对应的常世空间是什么样的。
    小徒弟鹤见葵和吉光寺之间的联系，给了神谷川一些灵感。
    吉光寺是有些特殊的，鹤见家族的人同寺庙供奉的大黑天之间有一定联系，并且常世的吉光寺区域，还保存有大黑天化身的神骸骨。
    再反观巨琼神社。
    神社现任的神主瞽婆婆同神社供奉的天钿女命之间同样存在联系。
    瞽婆婆是天钿女命的神降，受这尊神明力量的影响，远比鹤见葵受赐福的程度要深。
    那么巨琼神社的常世里，会有些什么呢？
    天钿女命这尊神明的本身，或许祂影响现实力量的源头，会在巨琼神社所对应的常世里吗？
    这似乎是很值得探索的一件事。
    幽灵车的速度很快。
    下午四点不到，神谷川便来到了巨琼神社所在的大山参道前。
    上山的过程中，他给鬼冢打了个电话。
    等穿行过神社赤红的鸟居，可以望见高处神社轮廓的时候，神谷川看到一道身影沿着两旁树木葱郁的参道款款走下来。
    灵动而纤细的少女，上身套着白色小袖长袍，胸前翻着红色的挂襟。下身是同样为红色的行灯袴，前腰端正系结，又以蝴蝶结为收尾，脚上踩着小小的足袋与木屐。
    神社里白衣绯袴的经典巫女打扮。
    “阿川！”
    鬼冢切萤从高处走下来，下午的阳光穿过树荫缝隙，又在被薄雾笼罩的山间形成丁达尔效应，有了形状的日光漫散在她的衣襟和发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