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岭山是离了渤海数十里后的第一架山梁,山势虽算不上太高,但令人望而却步的是,这棠岭山山中的气候实在古怪。
这座山连绵起伏,方圆占地也算广阔,只是大自然天工鬼斧神工,原本是连绵不断的山势,却在中间山腹中横着一条水势十分湍急的河流。
这条河,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将原本连绵不绝的山势,自正中拦腰劈开,分为两段。
左侧地势蜿蜒,山体浩大,整片整片的苍树古林,郁郁葱葱,故为棠山;右侧地势险崛,多陡峰峭壁,危石悬泉,故为棠岭。
而从这山岭正中穿过的那条河流,水疾波涌,气势昂昂。恰似一条自天上而来挂在两山间的白玉带,雄壮无比。
这两山夹一水的方圆,被统称为:棠岭山。
岁月,与这滔滔流水一般,从来不曾止息。也不知这河水在山岭间流淌了多少年月,河两岸的山石绝壁,被这经年累月流过的汹涌河水冲击,时间长了,山石磨平了棱角,绝壁也变得异常的光滑,若是天气好的时候,浪涛激石,便会在这光滑的绝壁上,映出一道七色的虹。
别看棠山、棠岭同属一脉。但不知是何原因,山和岭的气候完全不同,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一般。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大体上可能便是这彷如天上流下的河流改变了它们的气候。
棠山山势平缓,树木繁茂,却遮挡不了和煦的阳光照射。一年之内,虽也偶有雨水,但多为天高云阔的晴天,驻足棠山最高处,俯瞰山下,会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而棠岭正好与棠山相反,树木虽也繁茂,但多为古木狼林,参天古木,将那天上的阳光尽数遮了去,便显得幽暗无常起来。不仅如此,也许是常年未见阳光的原因,一年之内,棠岭几乎没有过晴天,几乎天天都在下雨,便是有几日不下雨,也是潮湿泥泞,阴冷得让人不舒服。除了这些,棠岭一年四季几乎都被笼罩在茫茫的雾瘴之气之中,人若贸然前往,多迷失方向,或许就再也无法走出来了。
由此可知,苏凌第一次入住的棠岭客栈,它所在的方位,应该就是在棠岭之中。
棠山,是福地,
棠岭,却是禁地。
棠岭夜雨无归途,才成了渤海方圆,每一个人都熟知的谚语。
............
今早的棠岭,似乎与往日截然不同。
天色已然大亮,原本这棠岭彷如永恒主题的雨水,今日却未曾造访。
这棠岭之中,也更少见的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雾瘴之气。反倒是不知久违了多久的和煦阳光,洒遍了棠岭的每个山梁。
此时,棠岭深处,一处斑驳的古旧客栈,正沐浴在和煦的暖阳之下。
那客栈院门前的横匾似乎也发散出了久违的生机,不知为何,那横匾上的四个字,竟似隐隐多了些许的光泽。
那四个字正是:棠岭客栈。
这便是苏凌初来渤海之时的,那个颇为古怪的客栈——棠岭客栈。
在这里他碰到了化名殷十娘的温芳华和化名小六子的李七檀。
还有一身黑衣的贺长惊。
那一晚的诡异,仿佛如昨,又仿佛过了许久许久。
可是今日的棠岭客栈不但沐浴在暖阳之中,一切都显得平静柔和,而且再无半点的诡异波谲。
客栈的大院之中,暖阳之下,正有一位女娘正坐在木凳之上,低着头,仔细的缝补着什么。
看她的年岁,当为碧玉年华。
她的身旁,还有一位看起来比她稍小一两岁的白衣小公子,双眸灵动而深邃,丰神俊逸,神采非常。
那白衣小公子,正专注地看着这个女娘缝补,不言不语,生怕打扰了她。
这个女娘,年岁好,相貌也好。
清眸如星,恬淡清雅。面如凝脂,未曾施一丝一毫的粉黛,容颜却依旧秀美。
一身素衣白纱裙,整个人清素出尘,纤细的身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嫣然。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出尘淡雅,却又带着隐隐的坚韧倔强。
她正认真仔细地缝补着一件长衫,从长衫的质地和款式上来看,当是男子的款式。
既不是她的,她却仍缝补得那么仔细,想来定是这女娘心上人的衣衫了。
凝脂般的葱指,捏了细细的小针,飞针走线,熟稔之极,当得一手的好女工。
柔和的阳光照在这小小的银针上,竟隐隐地放着点点的光晕。
好一副美景。
只是,像她这种气质的女娘,极有可能是大家闺秀。虽说,大家闺秀,一手好女工是必要条件。
但其实,这只是用来对外宣称的。那些大家族的女娘,各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家里的爹娘如何会让她们做些缝补的活计呢?这些事情,多被那些仆妇做了,自己家的小姐,多多少少懂一些,锦上添花便是好的。
可是,眼前这女娘手法之熟稔,绝对是经年练就出来的。
她的手法,竟引来的旁边少年小公子的赞叹,那少年小公子拍了手道:“姐姐的女工真的太好了,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姐姐,那便心满意足了!”
那女娘闻言,这才淡淡笑道:“你这是哪里话来,这几日,你不是常说,你家宅之中也有个跟我年岁相当的姐姐么?”
这少年小公子闻言,先是一阵苦笑,接着摆手摇头,一脸无奈道:“我那个姐姐?除了刁蛮任性,会几下功夫之外,真正女娘家的本事,一个都不感兴趣,让她学女工,还不如让她去山中打几只兔子的好......”
那女娘闻言,却也扑哧一笑道:“女孩子家学些功夫,倒也巾帼英武,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呢?”
这少年小公子忙道:“姐姐可是答应过跟我一起走的,到时等姐姐的心上人回来了,咱们就一起离开渤海,再不回来了!”
这女娘闻言,眼中满怀期待,点点头道:“是啊......我自小便生活在渤海城,京都的繁华,我真的好想去看一看啊......希望他们早些回来罢......也希望他们一切平安......”
说着,她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双手合十,双眸微闭,轻声地祈祷着什么。
那少年小公子见她如此,也安静下来,眼神深邃,不知想着什么。
片刻,那女娘又低下头去,拿起针线,继续缝补着那件长衫。
这少年小公子一脸的狡黠,打趣道:“姐姐对心上人真的好,今早你都没说过几句话,一直在低头缝补着长衫,姐姐是生怕心上人赶回来时,长衫还未缝补好,他穿不成吧......”
那女娘这才宠溺的点了点着白衣少年小公子的额头,脸色微红的嗔笑道:“你这家伙,却在这里嚼什么舌根......你那阿哥,平素最喜穿的便是这件淡蓝的长衫,这也是我买给他的第一件东西,他平素很爱惜的,之前都是把为这长衫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一褂旧的,若不是我说他,他还不脱了那旧的去呢?说来也巧,这长衫便是在棠岭挂破的,今日又在棠岭缝补好了......”
那白衣少年小公子点点头,嘟嘟囔囔道:“我知道......姐姐对阿哥好,阿哥心里也有姐姐......”
那女娘这闻言,又是抿嘴一笑,手中的活计并不停,朝他道:“你啊你啊!这几日我和你朝夕相处,虽然时间短些,但你颇为乖巧,又有学问,无论诗赋,都比姐姐强,在姐姐心中,已然把你当做亲弟弟来对待了......我算过日子的,若是没有什么意外,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们便会回来的......所以,我得快一点了......”
那白衣少年小公子闻言,眼神一亮道:“姐姐真的......把我当成亲弟弟来对待么?姐姐以后会住在我家中么?”
那女娘淡笑点头道:“自然真的把你当做亲弟弟......你的家里嘛,自是要住上一段时间,然后再说......毕竟,我也想见见你家阿姐,跟她多处处......”
说着,她眼前一亮,忽地站起身,一抖那水蓝长衫道:“终于缝补好了......他回来就能穿了......昨晚大雨,他那身衣服定然湿透了......”
这女娘一脸的欣喜,将那长衫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旁边的竹篮中,又在竹篮的深处寻了一阵,抬手间,手上竟然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布偶出来。
她朝着这白衣少年小公子眼前摇了摇那布偶,一脸宠溺的笑意道:“姐姐如何会忘了你呢?看这是何物......”
“布偶!给我的?姐姐何时绣的?”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看见这布偶,立时欢心无比。
那女娘笑道:“这几日,趁你睡觉时,我做的,想着等等再给你呢.....喏,现在就给你喽!”
那少年接过这布偶,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方抬起头,看着这女娘,神情有些担心道:“姐姐......你说......万一他们......回不来......或者,没有都回来......”
那女娘清眸之中,从蓦地现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一字一顿,声音无比的笃定道:“不......他们一定会一个不少的......都回来的!他......答应过我的......他从未让我失望过的......”
那少年小公子似乎也被她这份执着坚定感染到了,不由地点点头,眸中也渐渐坚决起来。
棠岭客栈无声,只有两个身影,在那满是阳光的院中,祈祷着,满是希冀的等待着......
微风吹动院篱外树木和花草,树动叶摇,依稀之间,可以看到这棠岭客栈周遭方圆的树丛和草丛间,有四五十身穿白铠的甲士无声的静默在那里,望向周遭的眼神,充满着庄肃与警觉。
............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棠岭客栈院门外,马嘶阵阵,马蹄声接连响起,更有人喝止马停的吁声。
那女娘和那少年小公子方抬起头来,便见数人已走进了这棠岭客栈的院中。
他一眼瞧见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不由的从木凳之上一跃而起。
双眸连闪之下,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快步朝着进来的第一个人迎了过来,便走便颤声大喊道:“苏哥哥!苏哥哥......”
那当先走进来的人,闻听这唤他的声音,也蓦地一怔,抬头正望见那朝他奔来的白衣少年小公子,随即也是满脸激动,泪水在眼中不停地打转。
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下来到这小公子近前,一把将他抱起离地,朗声大笑,一遍一遍的呼唤着那个名字。
“仓舒!......小仓鼠!我终于再次见到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