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方唯玉与方俢凛受伤,武擂暂停,连打了两场,日头渐高,已近未时。
季江南半靠在椅子里静静等待,方才方俢凛与方唯玉下台,那三名陆家弟子也从旁离开,看方向是往方俢凛那边去的,陆家与方俢凛达成了什么交易,季江南并不关心,季江南担心的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陆皓尘,他该如何向他解释除夕被刺之事。
刺伤陆皓尘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是季怀远,可现下季怀远目的不明,又牵涉到前朝浮屠山密库,这一时之间,季江南也不知如何说起。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武擂再开,受伤的方唯玉与方俢凛处理好伤口后再次回到看台,不同的是,方唯玉是走着上来的,方俢凛是被抬着上来的。
虽说这一场判了平局,但现在一看,高下立见,方唯玉受伤并不算重,肩膀外伤处理之下已无大碍,所受内伤也只是被方俢凛剑气入体以及最后汪老为阻止他而打的那一掌,体内真气紊乱逆冲,少不得修养个半把月,但出行走动尚且无碍。
而方俢凛就惨一些,本身他内力修为就弱了方唯玉一筹,功法修为也不能与得灵鹤王真传的方唯玉相比,这一场方俢凛打得很艰难,若是汪老不出手,他很有可能会死在擂台上。
方俢凛伤在脖颈,主心脉略微受损,又被方唯玉抽了几鞭子,内伤加外伤,身上穴道被封多处,只好由人抬着回到看台,这最后一场,至关重要。
一声锣响,武擂再开。
方唯玉苍白着脸看向季江南,微微点头。
季江南起身,回头看向左侧,属于陆家子弟的那三个位置是空的,方修凛已经回到了看台,可那三人还未回来。
季江南提剑,转身走下看台,时至未时,可围观的人群确依旧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季江南自擂台下徐徐而上,在台中站定。
季江南在江州虽名声不低,但其自小入七剑门学艺,鲜少回家,故而认得他的人并不多,虽现在季江南杀兄弑嫂的名声已经在江浙一带传开,但也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像方唯玉这样凭借一套剑法就能肯定他身份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在奎山城众人眼里,季江南就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少年。
“这是何人?”方海平皱眉。
“不知,此人随大公子一同前来,当时此次外援。”汪老同样不认得季江南,摇头道。
季江南在台上站了一会儿,依旧无人上台。
“修凛,你的外援何在?”方海平转头看向躺在椅子里的方修凛。
方修凛脸色苍白发青,脖颈上绕了好大一圈纱布,看着异常滑稽,可方修凛此时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他被带下台以后,陆家人也跟了过来,说他给的信息有误,奎山城并没有他言语中那般羸弱,故而借此加码,事后要奎山城两成利润,本来一成,已经是方修凛能答应的极限,加至两成,那就不是在交易那是割肉。
可事已至此,面对陆家的狮子大开口,即便方修凛有万般怒火,也只能咬牙答应,除非他想现在就滚出奎山城。
现在对手已经上台,可陆家人却不见了踪影,使得方修凛大为光火,正恼怒之时,楼口转上来三人,正是那三名陆家弟子。
三人上台一看气氛,便知武擂已经开始,随即将目光转向台上,骤然之间三人皆瞳孔一缩。
季江南抬眼望去,正与那中间的少年目光撞了个正着,少年去了兜帽,赫然就是季江南昔日好友,陆家九公子陆皓尘。
“季……”一名陆家子弟看清台上之人后勃然大怒,就要大喝出声,身边的陆皓尘却一把拉住了他,那人转头一看,只见陆皓尘脸色发青,嘴唇紧抿,看不出情绪。
“九公子放心,我一定能擒得此人,定要将他押回嘉兴,请家主发落!”那名陆家子弟咬牙切齿,提剑就要转身。
“慢着!”陆皓尘喝到,“把剑给我。”
“九公子不可,你伤势尚未痊愈,况且此次奎山城之行,是家主安排你出来散心的,岂能因此在牵动旧伤?”那人急急阻止。
陆皓尘面沉如水,一把解下斗篷,劈手夺下那人手中的长剑,转身就往台阶下走。那两名陆家弟子无奈只好在台上站定,随时准备下楼。
陆皓尘几步登上擂台,在季江南面前站定,少年穿了一身银貂锦袍,越发显得脸色苍白,比起季江南,见过陆皓尘的人可要多了许多,即便是台下江湖人,也有几个识得陆皓尘的。
“这不是陆家九公子吗?啧啧,好大面子,请的陆家嫡系公子上场。”
“可不是!就不知道对面那少年是何来历,看着两人倒像是旧识。”
“没见过啊……”
台下窃窃私语,这边看台上方海平与汪老都皱起了眉头,奎山城一向处于各世家门派之外,杜绝各方势力渗入,方才保证了奎山城的独立性,可眼下方修凛找外援居然找到嘉兴陆家,还请动了陆家嫡系名声不低的九公子下场,这其中付出了多大代价?最起码,这个代价方修凛他自己是绝对付不起的,无论代价如何,主动引世家势力入城,无异于引狼入室,即便是方海平平日里对方修凛颇多喜爱纵容,此刻也不禁有些怒了。
方海平看着方修凛的目光很是不满,颇多指责之意,而方修凛也大感意外,他此次请陆家出手,只是请了两名陆家旁支弟子出手,那看着病恹恹的少年只是同行,可此刻听来,那是陆家的九公子?方修凛不解,也顾不上留意方海平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台上。
季江南看着陆皓尘,心情极为复杂,他绕道走奎山城本就是不太方便与陆皓尘见面,可再怎么避让,还是和陆皓尘对上了。
“拔剑!”陆皓尘沉着脸,举起手中的长剑。
季江南没动。
“季江南!拔剑!”陆皓尘再次开口,喝道。
季江南斟酌许久,还是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一垂,缓缓将长剑抽出,下午阳光正烈,在剑锋上闪耀出一道璀璨的光芒。
陆皓尘足尖一点,直冲过来,抽出长剑一挥,季江南抬剑一挡,剑上传来的力道极大,推得季江南一路滑出好远,快至擂台边缘时才猛然止住,身体一侧让过剑锋,翻身一跃,落回武擂正中。
陆皓尘剑势一收,转身一跃而起,提剑向季江南刺来,季江南一路在擂台上游走,始终避让,不曾还手,不止看得围观百姓莫名其妙,也令看台上众人眉头大皱。
“这小子在干什么?”宋三思眉头紧拧,他与季江南交过手,深知这少年年纪虽小却剑法不俗,心性更是高傲,可为何今日上台反而一直游走躲避?
众人神色各异,方唯玉窝在椅子里微微勾起嘴角,这就有趣了,这二人在江浙一带是并称的少年豪杰,又是世交挚友,如今反目,可看样子,之中怕多有隐情,陆皓尘招招凶横却下意识的避开季江南的要害,季江南虽持剑在手却一直不肯还击,这倒不像擂台厮杀,反而像在对招。
两人又在台上游斗了一会儿,看得众人意兴阑珊,比起之前两场,这场打的实在是无聊得很,一个追一个躲,又打不出什么正经样子,那几名看热闹的江湖人都从窗前离开到大厅里喝酒去了,太阳又毒辣,围观众人三三两两的开始散了,只有几个零零碎碎的蹲在茶肆里,也只是想等个结果。
“他娘的!这打的什么玩意儿?磨磨蹭蹭像个娘们似的!老子还不如去吃酒呢!”最后一个蹲守的江湖人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
看台上众人也无奈得很,有几个已经开始打起了呵欠。
挡下陆皓尘一剑后,季江南再次准备后撤,陆皓尘却突然变招,长剑连舞破风而来,季江南仓促举剑,架住对方长剑一搅,长剑脱手,陆皓尘立马后跃,左手一抄,再次将长剑捞回,反手将长剑抛回右手,陆皓尘气势一变,右手持剑过肩,剑尖下垂斜指地面,身体重心下坠,旋身一转,长剑挥舞出一朵漂亮的剑花,自下而上朝季江南攻来。
这是出自陆家家传剑法中“飞花点翠”一式,陆家向来是剑道世家,唯有现任陆家家主因早年右手受伤右臂有碍,故而弃剑用扇,生生将陆家剑法改成适合他自己的一套扇法,而陆家其他弟子,依旧习的是剑法,陆家剑法虽比不得三门六派的顶尖剑法,却也有其独到之处,陆家稳坐九世家之位,其家传剑法功不可没。
而“飞花点翠”就是陆家剑法中较为出彩的一招,以灵巧与出其不意著称,季江南面对这一招剑法,断然是不能再避的,足尖一点跃起,避过下方剑势,反手持剑,荡开头顶落下的长剑,将其反扣,两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陆皓尘挥手扬剑一钩,季江南折身一避,再次拉开距离。
“季江南!你用不着让着我!给我认真一点!”陆皓尘持剑侧立,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表情。
季江南愕然,对上陆皓尘的目光,似乎明白过来,长舒一口气,右臂带动长剑往后一划,浑身气势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陆皓尘都这么说了,他还一直避让的话,就是对陆皓尘的羞辱了。
季江南长出一口气,长剑之上,剑气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