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晓澄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漆黑,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你还记得我吗?”
他回头一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容貌秀美的女子,他挠挠头,表示不认得。
“你再好好看看。”那女子摇身一变,脸还是那张脸,但却变成了粗布褂衫的男子打扮。
夜漓知道樊晓澄的神识已经从记忆中回来了,因为此时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那个十岁的孩童,而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哦...是你...”樊晓澄想起来了,指着她说:“在武陵源见过的,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啊?”
夜漓说:“这里是你的梦境。”
“梦境?”
“我托梦给你了。”
“托梦?你是死了吗?”
樊晓澄说完这句话,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诶,你怎么打人呐?”他捂着头委屈道。
“你这个死孩子,会不会说话。”
夜漓清了清嗓子:“说正事,我呢是你二师兄的朋友,之前不是向你打听过他的去向来着,我知道他失踪了,特意来玄宗寻他的,却被你师父用符咒封印在地牢里,你赶紧去把我救出来。”
“我二师兄的...朋友?”
樊晓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仿佛是在说,我二师兄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夜漓瞪了他一样道:“怎么啊,瞧不起谁呢你这是。”
樊晓澄道:“你说你是我二师兄的朋友,有何证据?”
夜漓啧嘴,想了一下道:“想当初我与鹤兄在金陵城除祟,可是同塌而卧,同席而枕的,关系铁着呢。”她故意说得他俩交情很深似的。
“你与我二师兄睡同一张床?”樊晓澄一脸不可置信。
夜漓咳嗽两声道:“怎么?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吗?”
男人?樊晓澄揉揉眼,难道眼前这人刚刚的女子扮相,是他看花了眼?
樊晓澄自豪地说:“我二师兄性情淡薄,就算是同门的师兄弟,也鲜有与他交好的,与他同辈的,品行,学识,武功皆不如他,聊不到一起也不奇怪,至于我嘛,虽然仰慕师兄,但毕竟比他年纪小了一轮,所以二师兄也只是把我当师弟看待,他一心求道,平常除了斩妖除魔,就是修行练功,说起来还真没有人能真正与我二师兄深交的,你说你是他朋友,我可不信。”
樊晓澄这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对鹤青的崇敬之情,顺带也夸奖了自己,仿佛是在说是因为我年纪小,才没能与鹤青成为知己的,并不是因为我才学有缺,及不上他。
夜漓抬起高傲的下巴说:“我问你,他腿上可是有胎记?”
樊晓澄瞪大了眼:“这你都知道。”
鹤青脚上有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烧伤了的疤痕,一直蔓延到小腿,这是在李媛家留宿的那段日子里,某天晚上,夜漓看到的。
如果她说鹤青的腿上有伤疤,那樊晓澄不免要怀疑她是不是只是碰巧看见,但她说这古怪的痕迹是胎记,那就一定是鹤青告诉她的了。
他这一生并没有受过火灼,腿上的疤痕确实是天生的。
说到这里,樊晓澄的身影忽然黯淡了一下,夜漓知道他可能是要苏醒了,冲他喊道:“记得来地牢救我!一定要来救我!”
樊晓澄猛然转醒,又做梦了,一模一样的梦总是在不停地上演,他一直会梦到师娘的死。
但这次的梦有些不大一样,好像多了那么一个人,他梦一醒就忘了大半,隐约只记得自己断断续续地听到托梦、胎记、朋友、地牢、救人...
樊晓澄决定去地牢看看,他向来是一个听话的弟子,近几日反正连神宗少主江源都打了,也不差多一条擅闯地牢的罪。
地牢阴冷漆黑,也不知关了什么,樊晓澄躲过门口的岗哨,摸到地牢的入口,心怦怦直跳。
夜漓等了半天终于听到地牢里有了些动静,也不管是谁,直接嚷道:“樊晓澄?樊晓澄是你吗?”
“嘘...你小声点。”樊晓澄嗔怪。
“我都急死了,你怎么那么慢。”
“你以为玄宗的地牢是怎么好进的啊,”樊晓澄没好气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唉,”夜漓咂嘴:“我知道要你们这种修仙正派,来搭救我这么一个邪魔外道,肯定很为难你,这样吧,你只要把辟邪符扯开一个角,就当是万锦年贴的时候没有贴牢,然后我自己走出去,成不?”
樊晓澄一想还挺有道理的,于是就同意了。
没过多久他就说:“好了。”
“好。”夜漓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双手抵在墙上,瞬间煞气溢出,须臾,辟邪符就从墙上飞了出去,片刻,墙上的其他符咒也仿佛被什么力量振飞了,牢门开始摇晃,而且越晃越激烈......黑气中夹杂着闪烁猩红光芒的魂力在牢房中四散开来。
看她这破牢而出的阵仗,樊晓澄心里泛起嘀咕,自己究竟放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不一会儿门“匡唐”一声被打开了,夜漓从牢房里走出来,痛快地升了个懒腰。
“你要怎么找我二师兄?”樊晓澄在旁小心翼翼地问了她一句。
“不知道啊。”她甩了甩胳膊。
“不知道?”
“急什么,总要调查一番,了解一下情况吧,”夜漓故作漫不经心道:“对了,你那个石师兄住在什么地方?这里大的跟迷宫一样,走得我都迷路了。”
樊晓澄疑惑:“他本来在书院疗伤,后来出了事,就搬到练功房后面的偏院去了,你找石师兄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要问了,你别管了,快回去吧,别被发现又要挨你师父揍了。”夜漓嫣然一笑。
樊晓澄因为糗事被看到,脸上一红,又恍惚了一下,居然觉得她这一笑很妩媚,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大概是昏头了。
夜漓按樊晓澄的指引走出地牢,翻墙出去,玄宗的墙都是佛黄色的,因此就算夜间也很醒目,夜漓打量墙头也不高,当下便提气纵身跃上,又从墙内跳下,轻轻落地,环顾四下无人,方才小心地往内原走去。
她穿过假山,面前出现一片池塘,夜间四周黑暗,依稀可见池塘对面的庭殿屋院,搭建得很古朴,都是些原木竹子所铸,无甚特殊装饰,这流檐飞瓦,亭楼阁台虽素面朝天,但在月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夜漓想,鹤青原来就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怪不得性子这样清冷。
夜漓不敢从桥上过,绕了一大圈,绕过池塘,看到一处宅院,门前堆着石头和木桩,看上去应该就是樊晓澄所说的练功房了。
她愈加小心,毕竟见过鹤青使剑,知道玄宗剑法的厉害,非寻常可比,不敢托大,脚步迅捷,身法利落,一步一观望,来到院墙边上,贴着墙躲在暗处,见檐下两个小弟子站在门口说话,其中一个手中端着托盘,问:“石师兄可好些了?”
另一个摇头叹息:“还是一样疯癫,只怕真是被吓傻了,你去给他送药,可要小心一些。”说罢便离开了。
夜漓见只留了一人,便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转身惊道:“你是什么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摄魂术夺去了心智,手中的托盘差点落地,幸而夜漓机警,及时接住了。
她推门进去,只见白天那个发狂的“石师兄”此刻被束缚着手脚,绑在屋子一侧的柱子上,他浑身不自然地扭动,一抽一抽地,极为怪异,看到夜漓立刻大叫:“你是谁?别杀我!别杀我!”
夜漓立刻上前,捂住此人的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中波光闪动,石师兄立刻安静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拿开手,确认他不会发疯后问他:“你师兄弟被杀那晚,你可看见什么了?”
“黑影,”他浑身颤抖:“一个很大的黑影。”
“黑影?你可是看见你大师兄陈昭了?”
“那人被黑影包裹着,我看不清,只听一个声音说杀得够了,留我一条性命。”
夜漓继续问:“为何留你一条性命?”
“我不知道...”石师兄害怕得抱着头,袖子往下一滑,露出半截手臂。
他的手臂上留着和金陵城妓生李媛一样的鬼抓痕,所不同的是,这抓痕是三指的。
有意思,这作恶的邪祟居然是非人之物。
夜漓又瞥见他的脖子上,也有不寻常的红印,但这红印五指清晰,应该是人,或者至少是有人形的什么东西留下的。
原以为这些玄宗弟子是因为除邪时沾染了秽物,招致怨念才被杀死的,现在看来杀死他们的和他们所除妖邪不是同一路的啊。
这时,“石师兄”的表情忽然一滞,像是魔怔了一样,转而疯狂地大喊大叫起来,夜漓来不及阻止,心想这下只怕是要将玄宗的人引来了。
他明明中了自己的摄魂术,被夺去意识,是怎么破术的?
不受她摄魂术控制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施术者功法极高,修为在她之上,另一种则是此人已经中了别人的摄魂术,而这个石师兄,显然是后者。
思量到一半,便有人破门而入,一众玄宗弟子提着剑冲进来将她团团围住,但夜漓全然不在意,还蹲在石师兄身边兀自想,会摄魂术的人实乃少见,即便是狐族这样有天赋的妖族,能完全将人催眠的高手也并不多,她得晏姬亲传,也是修炼了好几百年才有如今的功力的。
到底是谁在搞鬼?
“什么人竟敢擅闯玄宗,还不快束手就擒!”为首的一名弟子大喝一声,众人齐齐拔剑指向她。
夜漓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轻巧一笑:“我劝你们还是当做没看见我的好,免得受伤。”
这话显然更激怒了他们:“贼人敢尔!”
众弟子一拥而上,夜漓想,眼前的具是玄门高手,如果此时她仍有所保留,恐怕不能轻易脱身,于是翻动手腕,眩光闪过,一条灰黑色的玄铁锁链从她袖中射出,众人还未看得真切,便被光芒晃得睁不开眼。
锁魂链是这次她受封怀阴公主后,洛梓奕赐她的魂器,有了它,便能不受肉身限制,在六界自由施展魂术了。
玄宗是鹤青的师门,夜漓原无意伤害他的这些师弟们,只用锁魂链困了,胡乱扔到地上,砸到墙上,给他们一些教训便是,锁魂链的一头挂着一枚银标,由这银标牵引在屋内横冲无阻,所到之处玄宗弟子尽皆倒下。
忽而“呯”地一声,银标似是撞上了什么硬物,被弹了回来,锁魂链软趴趴地掉在了地上,一柄玄铁剑从门口慢慢移动进来,月光下,持剑之人行峻言厉,庄重肃穆。
玄宗弟子见是万锦年到了,又是安心又是羞愧,纷纷跪地叩首:“宗主。”
万锦年冷冷道:“还不快起来!”
夜漓向来自负,纵然是万锦年亲到,她也没有放在心上,随意朝他拱拱手就算作是行了礼了。
“是你,”万锦年眼神不善:“你果然有古怪,说,你是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夜漓自然不会回答,打哈哈道:“万宗主,在下叨扰了,但无意冒犯,打伤贵门子弟也是误会一场,这就告辞。”说罢正要开溜,万锦年忽然横剑拦在她面前,喝道:“玄宗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然后不由分说地向她劈了过来。
“万宗主,”夜漓后退几步闪避,故作毕恭毕敬:“擅闯玄宗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调查贵宗凶案才来的,我是一片善意,你可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樊晓澄在旁试图化解二人的矛盾:“师父,此人好像和二师兄有些渊源,我...我听小师弟说她这次上山也是特意来寻二师兄的,不若看看她有什么要说的...”
“放肆!我玄宗乃是仙门正统,岂能与这些邪魔歪道为伍,受他们蛊惑!”万锦年厉声打断他的话:“我看你是修行不够,才敢这里胡言乱语的!”
樊晓澄吓得赶忙跪了下来:“求师父饶恕弟子!”
看来鹤青这嫉恶如仇到不分青红皂白的个性是跟他师父学了十乘十了。
夜漓心中叹息,不管内修还是外修,尚文还是尚武,这些修仙门派对非我族类的异物都是一视同仁的,好坏不论一律以妖邪处之,原以为玄宗会略有不同,是她太天真了。
万锦年见夜漓在众人围攻之下依旧游刃有余,亲自提剑杀将而来,他的修为之高,明显不是一般仙门弟子所能匹敌,沉重的玄铁剑在他手中挥舞自如,剑风带来的沉重压迫感逼得夜漓节节退后。
不是她不能敌,实在是她不想出手伤了鹤青的师父,怕他怪罪自己,夜漓无心恋战,无奈这万锦年步步紧逼,她只得用魂力催动锁魂链,锁链瞬息间竖起,弯曲,盘旋成蛇的模样,如同蛇吐红信一般急闪出去,万锦年和玄宗弟子未曾见过眼前的景象,大为惊讶,避之不及,夜漓这才乘机冲破窗户,飞身逃了出去。